第310章 灯从破纸里传出来（2/2）

那是他穿越而来，为了生计，第一次拿起的那支毛笔。

笔毛早已在无数次扎纸、画符中磨损殆尽，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笔杆。

他的目光，落在万心镜中一处极其偏远的边陲小界。

那里，一座破败的土地庙中，一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支同样秃了杆的破笔，高高供奉在神案之上。

那孩童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口中念念有词，将其视作能开启智慧的“启智圣物”。

那支笔……正是他早已遗忘在某个角落，不知何时被某个传灯使捡走的旧物。

一股仿佛被细针扎了一下的刺痛，从陈九心头一闪而过。

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无比清晰的、带着自嘲的明悟。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轻声叹息，那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我教他们点化万物……可他们，点的却是自己。”

“先生！”归影童猛地转向他，手中影灯光芒大盛，他急切地说道，“这光网初成，尚不稳定，请允许我以影灯为枢纽，助他们稳固光脉，加速传灯！”

在他看来，这是为先生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的最好时机。

然而，陈九却缓缓抬起了手，制止了他。

“归影童，”陈九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他看着镜中那张正在自我修复、自我壮大的光网，淡淡说道，“若我们此刻伸手点亮它，那光芒，便又成了我的光，成了你我的恩赐，反而会遮蔽住他们自身的光。”

“他们想要的，从来不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神灯。”

陈九的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晨钟暮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要的，是哪怕身处最深的黑暗，也有‘自己能燃起来’的资格。”

话音未落，陈-九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双手握住手中那支被他摩挲得温润光滑的秃笔笔杆，对着膝盖，轻轻一折。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支曾被边陲孩童当做“圣物”的笔，这支承载着他穿越之初所有记忆的笔，就这么被他毫不犹豫地折成了两段。

他没有丝毫留恋，随手将那两截断木，投入了归影童手中影灯的焰心。

灯焰由万民信念凝成，是世间最纯粹的火。

断笔落入其中，没有化为灰烬，而是在一瞬间被炼化成了最本源的光，融入了灯焰，使其光芒又明亮了一分。

“烧了它，”陈九看着那跳动的火焰，轻声道，“让他们知道——连先生的笔，也会秃，也会断。真正的道，不在于器物，不在于我，而在于他们自己。”

此举，如同一道无声的敕令，传遍了诸天。

是夜，在九万世界最边缘的一处蛮荒之地，一个双目失明的孩童，正抱着一盏用烂泥和野草扎成的粗糙纸灯。

他听着身边大人们的描述，学着他们的样子，笨拙地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在泥灯的表面，画上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不知道画的是谁，只知道，大人们说，只要心里想着“光”，光就会来。

就在他血指离开灯面的刹那——

那盏由泥巴构成的、根本不可能燃烧的“灯”，竟无火自燃，绽放出一团柔和而温暖的光芒，照亮了他那张茫然而惊喜的脸。

一缕细微的光丝，从灯中升起，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天外，汇入了那张愈发璀璨的巨网。

心界深处，陈九望着那道彻底摆脱了他，开始自我演化、自我循环的光脉网络，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空无一物，却仿佛卸下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原来……我不是火种。

他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无尽的释然。

我只是第一个，敢用破纸包住火的人。

然而，就在这份终极的“退场”感悟即将圆满之际，一直死死盯着万心镜的归影童，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他的目光骇然转向镜中另一角，声音因为恐惧和难以置信而彻底变了调。

“先生！”

归影童猛然抬头，手中影灯的光芒疯狂摇曳，直直照向虚空中的一个坐标。

“西岭那口废弃了千年的枯井……开始……开始往上长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