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红妆披战甲(2/2)
“值了。”她说。“什么?”
“用十个人命,换三万叛军投降。”她睁开眼,眼眶干涩,“值了。”沈璟竤想抱她,她推开。
“还没完。”她看向皇宫深处,“真正主谋还在等着呢。”
夜幕降临。
宫里点起火把,血迹在火光里变成暗褐色。冷紫嫣没换甲,只洗了把脸。水盆里血污化开,她盯着自己倒影。
镜中人满脸血痕,头发散乱,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沈璟竤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碗。“喝掉。”她接过一饮而尽,苦得皱眉。
“躺下,我给你处理伤口。”他按住她肩膀,发现玄甲下有血渗出。
冷紫嫣没反抗,任由他卸甲。内衬衣物粘在伤口上,撕开时带起皮肉。她咬紧牙关没出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沈璟竤手在抖。
她背上新伤叠旧伤,最深那道从左肩划到右腰,是白天为救他挡的。
“疼就说。”他哑声。
“疼。”她终于开口,“但比不上心里疼。”
药粉洒上去,她身体一颤。他放轻动作,用干净布条包扎。烛火噼啪炸响,屋里只有两人呼吸声。
“现在能说了吗?”他问,“主谋到底是谁?”
冷紫嫣趴在枕头上,脸埋在臂弯里。很久,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你皇叔,肃王。”沈璟竤手顿住。
肃王。先帝长兄,二十年前本该他继位,但突发恶疾瘫痪,皇位才落到先帝头上。这些年他一直卧床静养,不问朝政。
“不可能。”沈璟竤下意识反驳,“他连床都下不了——”
“装病。”冷紫嫣抬起头,眼睛通红,“我查了七年。当年御医诊断记录被篡改,他根本没瘫痪。这些年暗中培植势力,赵王只是他棋子。”
“证据呢?”
“在我脑子里。”她扯出惨笑,“冷家灭门前三天,我父亲收到密信,连夜进宫见先帝。那信是肃王写的,告发我父亲通敌。”
沈璟竤浑身发冷。
“先帝不信,但留了心眼。肃王怕事情败露,干脆灭口。”她声音越来越低,“赵王动手,他幕后指挥。事后承诺助赵王夺位,实际想等两败俱伤,他黄雀在后。”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她转头看他,“因为那晚我没死透。我躺在尸体堆里,听见杀手对话——‘肃爷吩咐,一个不留’。”
沈璟竤跌坐床边。
七年。她藏了七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她坐起身,包扎布条渗出新鲜血迹,“七年前你只是个皇子,拿什么对抗肃王?先帝都动不了他。”
“那现在呢?”
“现在你有江山,我有刀。”冷紫嫣下床,赤脚踩在地上,“该清账了。”
她重新披甲,动作因伤口疼痛而迟缓。沈璟竤看着她,突然问:
“如果我不当皇帝,你会报仇吗?”“会。”
“如果报仇要杀我亲人呢?”她系甲绳的手停住,抬眼看他:
“你选江山,还是选我?”烛火在她眼中跳动。
沈璟竤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他捧住她脸,拇指擦掉她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
“我选你。”他说,“七年前就选好了。”
她怔住。
“这皇位,本就是为了护你才争的。”他苦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拼死夺嫡?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愿意把天下捧给你。”
冷紫嫣嘴唇颤抖。
“所以——”他额头抵住她额头,“去报仇。杀肃王,屠他满门,掀了这皇宫。我陪你。”
她终于哭出来。
七年第一次哭出声。不是啜泣,是野兽般嘶哑嚎哭。她把脸埋在他肩上,血和泪浸透他衣襟。
“沈璟竤……我好恨……我好恨啊……”
他抱紧她,一遍遍说知道,都知道。
窗外飘起细雪。今冬第一场雪,落在未干雪迹上,很快融化。
子时,肃王府。
府邸静得出奇,连护卫都看不见。冷紫嫣推门进去,庭院积雪平整,没一个脚印。
正堂亮着灯。
她握剑走进去,沈璟竤跟在身后。堂中坐着个老者,锦衣华服,面色红润。他正在煮茶,茶香弥漫满室。
“来了?”肃王抬眼,“比本王预计的晚一个时辰。”
冷紫嫣剑已出鞘。
“不急。”肃王斟茶两杯,“坐下,喝杯茶。叙叙旧。”
“我跟你没旧可叙。”
“有。”肃王推过一杯茶,“你周岁时,本王抱过你。那时就想,这丫头生得真好,可惜是冷家女儿。”
她剑尖颤动。
“你父亲是个愚忠的。”肃王抿口茶,“先帝忌惮冷家兵权,暗示他交权保命。他不肯,说武将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
茶雾升腾,模糊他面容。
“本王替他交了。”肃王放下茶杯,“那份通敌密信,是真的。只不过通敌的不是他,是本王安插的副将。你父亲至死都不知道,他最信任的部下,早就是我的人。”
冷紫嫣眼前发黑。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我父亲从未得罪过你……”
“因为他挡路。”肃王语气平淡,“冷家军只听他号令,他不死,本王怎么掌控兵权?怎么扳倒先帝?怎么拿回本该属于我的皇位?”
沈璟竤拔剑。
肃王笑了:“陛下也想杀我?可以,但杀了我,边关三十万冷家军立刻倒戈。他们只听冷家人命令,现在冷家只剩她了——”
他指向冷紫嫣:
“而她会跟你反目成仇。因为你父皇,才是默许灭门的真凶。”
空气凝固。冷紫嫣缓缓转头,看向沈璟竤。他脸色惨白如雪。
“先帝早知道是本王的计谋。”肃王笑容加深,“但他乐见其成。冷家功高震主,他早想除掉。借本王的手,干净利落。事后假装震怒,追封谥号,做个明君姿态——多完美。”
茶凉了。冷紫嫣剑尖垂地,她看着沈璟竤,轻声问:
“你知道?”
“我……”
“知道,还是不知道?”
沈璟竤闭眼:“宫变后第三年,我偷看过父皇密折。上面写着……冷氏已除,边关可安。”
当啷。剑从她手中滑落。肃王起身,走到她面前。他弯腰捡起那把剑,轻轻放在桌上。
“现在明白了吗?”他声音慈祥得像在教导晚辈,“这皇宫里,没有无辜的人。你恨我,恨赵王,但你最该恨的——是龙椅上那个姓氏。”
他拍拍她肩膀:“跟本王合作。杀了沈璟竤,本王扶你当女帝。冷家军的仇,本王帮你报。如何?”
冷紫嫣低头看自己双手。
沾满血的手。有敌人的,有叛军的,也有为了保护身后这个人而染上的。
她忽然笑起来。笑声在空荡大堂回荡,凄厉又悲凉。肃王皱眉。
“王爷。”她笑够了,抬眼看他,“你说这么多,无非想让我崩溃,想让我恨他,想让我跟你联手。”
她慢慢站直身体:
“但你忘了——我冷紫嫣这辈子,最恨被人利用。”肃王脸色微变。
“我父亲愚忠?对,他愚忠。但他教会我一件事。”她重新握起剑,“武将可以死于阴谋,但不能背叛誓言。”
剑锋抬起,指向肃王咽喉。
“我发誓效忠的从来不是龙椅上的谁。”她一字一句,“是七年前雪夜里,把浑身是血的我抱上马车的那个人。”
沈璟竤呼吸骤停。
“他父皇有罪,他皇叔有罪,这宫里人人都沾着血。”冷紫嫣剑尖逼近肃王,“但他是干净的。至少对我,他是干净的。”
肃王后退,撞翻茶桌。
“至于你——”她眼中杀意暴涨,“该去地下,给我冷家一百三十二口磕头了。”剑光闪过。血喷上房梁。
肃王捂着脖子倒下,眼睛瞪得滚圆。他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放弃皇位,选择一条更难的路。
冷紫嫣丢下剑,转身。沈璟竤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她走过去,抬手擦掉他眼泪。动作很轻,像碰易碎的瓷器。
“哭什么。”她说,“仇报完了,该去封后了。”“嫣儿,我父皇——”
“闭嘴。”她捂住他嘴,“你是你,他是他。我分得清。”她拉着他走出肃王府。
雪下大了,铺天盖地。血迹被掩埋,尸体被覆盖,一切罪恶暂时隐藏在白茫茫之下。
长街空荡,只有他们两人脚印。“冷紫嫣。”他忽然喊她全名。“嗯?”
“如果……如果我当初没救你,你会怎样?”
她想了想:“大概死在那个雪夜。或者活下来,变成复仇的鬼,杀光所有姓沈的人。”
“那现在呢?”现在啊。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皑皑大雪。雪花落在她睫毛上,融化时像眼泪。
“现在我想当皇后。”她侧脸看他笑,“尸山血海上封的那个,记得吗?”
他点头,用力点头。她继续往前走,背影在雪中挺拔如松。
玄甲染血,红妆尽褪。但凤冠会重新戴起,在洗净的江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