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格与偏见(2/2)

咔嚓!

木盾裂开一道缝。

刀疤脸惊愕间,卫铮第二刀又到,还是劈在同一个位置。

咔嚓——哗啦!

盾牌碎了。

刀疤脸呆住,还没反应过来,卫铮的木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刀背贴紧皮肤。

“认输。”她说。

刀疤脸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卫铮手腕一翻,刀背狠狠拍在他太阳穴上。刀疤脸眼一翻,软倒在地。

场下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站在场中、手里握着木刀、几缕黑发垂在额前的瘦高身影。

然后,有人开始鼓掌。

先是稀稀拉拉,然后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不是喝彩,是……惊叹。

高台上,王振将军站起身。

这位老将军五十多岁,脸上沟壑纵横,左颊有一道从眉骨到下巴的刀疤,那是当年跟草原可汗亲卫队血战留下的。他走到台前,看着卫铮。

“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洪亮,像铜钟。

卫铮抬头,直视他:“卫铮。”

“卫长风是你什么人?”

“家父。”

王振沉默片刻,点点头:“难怪。”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提高,“都听好了!”

校场上千号人,鸦雀无声。

“我军中规矩,第一条是什么?”王振问。

台下有人小声答:“服从军令……”

“放屁!”王振吼道,“第一条是能杀敌!是能守住这片疆土!是能让身后的百姓睡安稳觉!”

他指着卫铮:“这丫头,今天连胜四场,最后一场,十招破盾,刀背拍晕。你们当中,多少人能做到?”

没人吭声。

“就因为她是女子,就不算数了?”

王振冷笑,“那他爹的,当年草原人打过来,杀我们父母,辱我们姐妹的时候,他们分男女了吗?!”

这话像鞭子,抽在每个人心上。

“我要的是能杀敌的兵!”王振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是分公母的牲口!”

他看向卫铮:“卫铮,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边军斥候营的备补!军饷、粮草、器械,一视同仁!有没有意见?”

卫铮挺直腰,抱拳:“谢将军!”

然而,将军的话能让她进斥候营,却堵不住人心里的偏见。

斥候营在军营最西头,一溜低矮的土坯房。

卫铮被分到最角落那间,屋里已经住了五个人,都是男的。见她进来,有人翻白眼,有人嗤笑,有人干脆背过身去。

她的铺位在最里面,挨着墙,漏风。被褥是旧的,有股霉味。分到的军械——刀是卷刃的旧刀,皮甲是破了好几个洞的,弓弦都松了。

训练时更明显。练刀法,没人跟她对练;练阵型,她永远被排在最边上;练攀爬,她爬得最快,可下来时,下面的人故意不接,她摔了好几次,膝盖手肘全是伤。

独眼张私下找过她:“受不了就说。我去找将军。”

卫铮摇头:“张伯,没事。”

她是真觉得没事。跟三年前马厩里那些日子比,这算什么?

她开始做一件事:每天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她就悄悄爬起来,把屋里所有人的兵器——刀、弓、箭矢——都检查一遍。

卷刃的刀,她偷偷磨利;松了的弓弦,她重新上紧;箭杆歪了的,她一支支掰直。

还有水囊。军营里晚上不供水,早上起来得自己打。卫铮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不光打满自己的水囊,还把同屋那五个人的水囊都灌满。

起初没人注意。直到有一天早上,一个叫“老黑”的汉子——之前对卫铮翻白眼最凶的那个——拿起水囊喝水,突然“咦”了一声。

“我的刀……”他从枕边抽出刀,借着晨光看。刀身雪亮,刃口锋利,跟昨天那副破落样子判若两刀。

他抬头,看向角落里正在绑腿的卫铮。

卫铮没看他,绑好腿,起身出去了。

老黑愣了半天。

那天训练,卫铮练攀爬时,下面终于有人伸手接了一把。虽然还是不说话,但眼神不一样了。

又过了半个月,有天夜里,卫铮值哨。

斥候营的哨位在最外围的土墙上,能看到营外一片开阔地。那天月亮被云遮着,很暗。

卫铮站在哨位上,耳朵竖着——独眼张教过,夜晚的草原,声音比眼睛可靠。

她听到了一点异响。很轻,像是什么东西踩在枯草上,但频率不对,不像是野兽。

她眯起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她信自己的耳朵。她抓起身边的铜锣,用力敲响。

咣——咣——咣——

急促的锣声撕裂了夜空。

营里立刻炸了锅。士兵们从屋里冲出来,乱哄哄的。

“敌袭!敌袭!”有人喊。

火把亮起来,照亮了营墙外——十几条黑影正猫着腰靠近,手里都拿着刀。被锣声一惊,那些黑影顿住,随即转身就跑。

是草原的游骑,想来偷营。

王振将军披甲赶来,问:“谁敲的锣?”

卫铮从哨位上下来:“是我。”

“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听到了。”卫铮说,“脚步声,从西北方向来,大概十几人。”

王振看了她一会儿,点头:“好。”转身下令,“追!”

那一夜,追出去的人抓回来三个,杀了五个。要不是卫铮提前预警,让那些游骑摸进营里,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天,斥候营集合。王振当众嘉奖卫铮,记功一次,赏银二两。

解散后,老黑走过来,拍了拍卫铮的肩膀。

还是没说话,但那个动作,比说什么都管用。

后来,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跟卫铮搭话了。问她刀怎么磨那么快,问她晚上怎么听动静,问她攀爬的窍门。

卫铮话不多,问什么答什么,简单直接。

渐渐地,她不再是那个被排挤在角落里的“女人”。她成了斥候营里一个特殊的存在——没人真把她当兄弟,但也没人再敢小瞧她。

她依然每天早起打水,每晚偷偷磨刀。

独眼张有天晚上逮住她,看着她在月光下吭哧吭哧磨一柄生锈的短刀,叹了口气。

“丫头,你不累吗?”

卫铮抬头,脸上沾着灰,眼睛却亮:“张伯,您说过,在军营里,能依靠的除了手里的刀,就是身边的兄弟。”

她顿了顿,继续磨刀:“我现在,还没兄弟。所以,先让他们的刀快一点。”

独眼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走了。

月光下,卫铮握着磨石,一下,一下,磨着那把属于别人的刀。

刀身上的锈迹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雪亮的钢。

就像她在这军营里的日子。

偏见是锈,时间、实力、还有那些沉默的付出,是磨石。

总有一天,她会磨出一把,谁都不得不正视的,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