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泣然南渡(2/2)
门开了,太子悲痛万分,跌跌撞撞地奔出来,哭道,“父王……已经仙去!”
众人哭声又高一浪。
太子冷静后,又道,“父王临仙逝前,抓住孤的手,告诉孤——”
众人看着太子。
太子抹掉脸上泪水,断断续续接下话,“为保一朝国统,务必南渡,让孤,带你们迁出洛阳,定都南康!”
众人又从假哭变为真哭,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滔天的哭悲里,段渊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没有跪。
那些大臣边哭边看着段渊,不知他平素注重言行举止今日这等翻天大事当前,却为何独独如此,连谢春深都已在人群里早早跪好了。
段渊仰天一笑,脸上皱纹沟壑深深,不悲不喜。
而后竟然一转身,绕过人群,慢慢走下了太极殿的白玉阶,在太子不解目光和一众人惊诧的注目下,又徐徐走出了太极殿宫苑。
元靖驾崩,南渡在即,朝廷各部同时顾着这两件事,忙得不可开交。
这节骨眼,段渊主动卸任,写文痛斥谢春深,文内字字主张保洛阳,句句反对南渡之策。
他的卸任与此文,都引起了百姓的不满,这些愚民都敬仰他,不忍他被朝廷背弃,一时纷纷在市内与宫墙外闹事声讨,辱骂朝廷,质问太子,更重要的是仇视谢春深。
这是段渊掀动余力的最后一计,用他八年新朝功绩,毁掉谢春深。
谢春深虽然没有名声可毁,却终究也是个要衣食住行的人,即便百姓不能伤他性命,可走在路上被砸鸡蛋,谢府门前被泼粪水,受尽白眼,人人喊打,他这个洁癖的人也多少会不好受。
木漪一直住在谢府上,这几日门前被泼粪水,又有人闹事,都是她起床后顺便去摆平的。
但是屎尿的味道太臭,怎么洗也还有残余,太阳一蒸,她再也受不了了,吵着闹着要回自己的千秋堂去住。
谢春深在当晚回了趟家。
因为太晚,她已经睡下。
打包的行李就命人堆在床边,不许任何人来动。
摆明了是给他看的。
谢春深也没动那些东西,踢了鞋,去池子里净身换衣,再钻进帐子里从后搂住她腰:
“我还有很多新宅,你明天选一处搬过去。”
木漪其实并未睡着,她睁开眼,“你想过有这一天吗?谢春深,当个过街老鼠,人见人厌。”
“不会一直如此。”他卷过她背脊上一缕发,“你也厌我吗?元靖死了,国丧在身,郑良玉的女儿,我不会娶。”
木漪听了,内心并未波动,也许他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他根本看不上人家,是她想不到,他会将赌注压在元靖的大限身上。
她将眼睛闭起,连一声回应也不给。
自从将陈擅送上战场,她就是这般冷冷淡淡,寥寥几句也都是对他的质问与嘲讽。
谢春深默了一会儿,感受她规律的吐息,摩挲她腰间凹处那块骨头,弄的她有些酥麻,正要曲手肘开他,他又说:
“这个朝廷比我想象的更加脆弱,简直不堪一击。
段渊一败,他们便奔逃四散,一大半段渊党羽都丢了官位不要,偷钱奔逃,我今日还抓了几个,送到廷尉去问斩,不然,白日就会回来找你。”
木漪有些睡意,又有些因他而起的头痛,没意思道:
“中书令一向自己拿主意,做什么,要做什么,做了什么,不必告诉我,也不用向我解释。”
谢春深却忽然用力,掐住她的腰,另一手往前挪,抓住她领下一团雪峰,她一个激灵弹起身来,谢春深趁势将她转过来。
他眸色里黑云滚动,暗欲滔滔,“我要留在洛阳垫后,你既已经厌我,我送你先走。”
木漪即将脱口而出的愤骂蓦然止息,她问,“谁的命令?”
“太子。”
木漪无情笑了,口中发苦,“你看,就是这样啊,这都是你应得的。”
狡兔死,走狗亨。上岸之后,第一剑,先斩渡船人。
谢春深却说,“他还不敢真正弃我,即便洛阳失陷,我也有办法脱困,你在南康等我,我带余军南下之后,再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
“我娶你。”
“……”
木漪默了默,坐起身来,将手摊开,递到他鼻前:
“我不想嫁人了,男女之事没意思得很,我也不想管你的生死。
我的田契呢,现在还我。
你活着,我懒得再找你要,你死了,我也不会去给你收尸。”
谢春深脸色当然是不好看的,但木漪已经控制了自己,强行按住那些波澜,她说过,不要再爱他了。
谢春深坐起身来,“等我去南康再给你,你最好祈祷我活着。”
之后摁她躺回,开始泄愤般地啃咬她脖子。
木漪又说,“这样吧,我跟你睡,你还我田契。”
谢春深不免皱起眉。
“你将自己当勾栏里的姬妾?”
“不啊,”她说,“我跟你睡,只跟你睡,我又不会吃亏。”
她嘴上硬,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发苦发黏。
鼻子里有酸意,忙吻上他的唇,用手遮住他的眼,将自己的情绪掩下去,不想让他再看见。
“谢春深,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得意时,也得醉生梦死。”
如果再也不见,甚至是生离死别的话,那最后再来一次,让她余生能回味回味男人的滋味,她没什么不愿意。
良久,身上热了,鼻子里全是他的味道,再也没有什么让她讨厌的臭味了。
身躯拱起,脚趾紧缩。
他们的身体很有默契,即便爱意不再继续生长,反接近同床异梦,在这件事上也总有无限精力,乐此不疲。
一轮结束,木漪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夜还长。
风撩动帐,仿佛有昙花醉香。
她眯起眼,忍过这阵昙花一现的晕眩,溺水般地抱紧他,接受新的一轮征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