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生根22(1/2)

她抱着柴刀,回到里屋炕上,将它小心地塞进了自己铺盖卷的最底下,紧挨着藏着钱的那个角落。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躺下,将土生搂进怀里。

这一次,她闭上了眼睛。心里不再是漫无边际的恐慌,而是有了一个明确而危险的目标——她要去镇上,不是白天,是晚上。她要再去碰碰运气,用她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去挣抢那救命的钱。

山雨欲来,狂风满楼。在这个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夜晚,这个八岁的女孩,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完成了一次内心的蜕变。她从家庭的守护者,开始向着命运的抗争者,迈出了决绝的第一步。窗外,夜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为她的决心,奏响的一曲悲壮而低沉的序曲。

决心像一颗被强行咽下的火种,在招娣的心底灼烧,驱散了部分恐惧,却也带来了新的焦灼。接下来的两天,她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比往日更加沉默。她细致地完成所有家务,熟练地给父亲煎药、喂药,耐心地哄着土生,眼神却时常飘向窗外,像是在计算着天色,又像是在丈量着从家到村口那条路的距离。

桂香全部的心神都系在丈夫日益沉重的病情和那悬于头顶的“结扎”威胁上,并未察觉女儿内心正在酝酿的风暴。陈满仓大部分时间昏睡着,偶尔清醒,眼神也是空洞地望着屋顶的破洞,对外界的一切反应迟钝。

时机在第三天傍晚来临。桂香从砖瓦厂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她显得格外疲惫,几乎是挪进家门的。草草吃了点东西,她给陈满仓喂完药后,自己竟也支撑不住,和衣倒在炕沿,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连日的恐惧、劳累和巨大的精神压力,终于击垮了这个坚韧的女人。

招娣的心跳骤然加快。她轻手轻脚地给母亲盖上一件破褂子,又检查了一下父亲和弟弟。土生睡得正沉,陈满仓的呼吸粗重但平稳。院子里,最后一点天光正在被墨色吞噬。

她走到墙边,再次确认了那个小布包的存在。然后,她蹲下身,从铺盖卷底下,摸出了那把冰冷的柴刀。刀身沉甸甸的,在渐浓的暮色里泛着幽暗的光。她找来一块破布,将刀仔细地缠裹起来,只露出短短的刀柄,这样既方便携带,也不会轻易伤到自己或引人注意。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堂屋中央,最后看了一眼里屋沉睡的父母和弟弟。一种混合着决绝与依恋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鼻尖发酸。但她迅速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不能哭,哭没有用。

她轻轻拉开院门,像一尾滑溜的小鱼,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深沉的夜色里。

夏夜的风带着白日未散尽的暑气,吹在脸上黏糊糊的。村庄并非完全漆黑,零星有几盏如豆的油灯光芒从窗户纸里透出来,昏黄而微弱,反而衬得夜更加深邃。狗吠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慌的荒凉。

招娣紧紧抱着裹了布的柴刀,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向村口移动。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声音大得仿佛能惊醒整个村庄。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恐惧上,但她没有回头。她知道,回头就是那个令人窒息的、等待毁灭的家。

走出村子,踏上通往镇上的土路,周遭瞬间陷入了更纯粹的黑暗。没有月亮,只有几颗遥远的星辰,洒下微不足道的光亮。路两旁的庄稼地黑黢黢的,像潜伏着的巨兽。各种不知名的虫鸣和蛙鼓填满了寂静,反而营造出一种更加逼人的空旷感。

招娣死死攥着刀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努力睁大眼睛,辨认着脚下模糊的路面,耳朵则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风吹过玉米叶子,哗啦啦啦,像是有无数只脚在跟着她;远处水塘边突然响起的水花声,也能让她浑身一僵,瞬间屏住呼吸。

她想起了老人们讲的鬼故事,关于走夜路遇到的“鬼打墙”,关于荒坟野地里的绿火。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脚踝,试图将她拖倒在地。她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不能停!她在心里对自己喊。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

她想起母亲那双在黑暗中睁着的、绝望而坚忍的眼睛,想起父亲那空洞的咳嗽声,想起土生依赖地搂着她脖子的小手。这些画面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给了她继续前行的力量。

她咬紧牙关,重新迈开脚步,并且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在小跑。柴刀磕碰着她瘦弱的腿骨,有些疼,但那实实在在的触感,反而成了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前方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光亮。不是村庄零星的灯火,而是连成一片的、更为密集的光晕。镇子快要到了。

越是靠近镇子,招娣的心反而提得越高。白天的镇子让她感到卑微和格格不入,夜晚的镇子,则更像一个张着巨口的、陌生的怪兽。她放慢脚步,躲在一棵大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镇口有路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也照出了几个在路灯下摇着蒲扇闲聊的男人身影。她不敢从大路进去,绕到记忆中断墙残垣较多的镇子边缘,从一个坍塌的豁口处,像个小影子一样溜了进去。

镇里的街道比村里宽敞,但也安静得多。大部分店铺都关门了,木板门紧闭着。只有少数几家还亮着灯,主要是饭馆和一家门口挂着红灯笼的、招娣不认识招牌的店(那是镇上唯一的招待所)。空气里残留着饭菜的油烟味、酒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属于城镇的复杂气味。

她的目标是饭馆。她记得白天路过时,看到过饭馆后门堆着泔水桶和一些垃圾,也许那里有可以捡的东西?或者,她能鼓起勇气,去问询是否需要帮工刷碗?

她贴着墙根的阴影,像一只警惕的野猫,朝着记忆中最热闹的那条街摸去。

“红星饭馆”的后巷,比招娣想象的要肮脏和混乱。一股酸腐的泔水味和食物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让她一阵反胃。几只野猫在垃圾堆里翻找着,发出瘆人的叫声,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招娣紧紧抱着柴刀,心脏缩成一团。她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烂菜叶、碎骨头、空瓶子,心里一阵茫然。这些东西,能卖钱吗?或许……那些完整的酒瓶子?她记得村里有人收碎玻璃,虽然不值钱,但攒多了也能换个几分钱。

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避开那些污秽不堪的区域,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拨拉着,寻找相对干净、完整的玻璃瓶。她的动作笨拙而慌张,生怕弄出太大响声,惊动了饭馆里的人,或者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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