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生根20(1/2)
“先进屋……洗把脸,换身衣服。”她最终只是哑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陈满仓默默地走进屋里。招娣赶紧去打水。土生似乎被父亲的样子吓到了,瘪瘪嘴想哭,被桂香抱起来轻声安抚着。
用冷水胡乱擦了把脸,换上一件稍微干净点的旧衣服,陈满仓感觉稍微活过来了一点,但精神的疲惫和胸口的闷痛却丝毫未减。他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里那一片被晨曦照亮、却依旧破败的景象,心里空落落的。
希望破灭了。不仅破灭,还差点搭上自己。那十块钱押金,显然是打了水漂。他现在只祈祷赵老四和黑皮没有被抓到,或者被抓到也不要把他供出来。
桂香把热好的野菜粥端到他面前,他没有胃口,摇了摇头。
“多少吃一点。”桂香把碗塞到他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天塌下来,也得吃饭。”
陈满仓看着碗里那稀薄的粥水,看着漂浮着的几根野菜,终于还是接过来,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味同嚼蜡。
招娣默默地收拾着父亲换下来的脏衣服,那上面浓重的泥土和草木气息,以及一些疑似柏树树脂的痕迹,让她的小眉头微微蹙起。她虽然年纪小,但直觉告诉她,爹昨晚绝不仅仅是“摔了一跤”那么简单。
一顿沉默的早饭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陈满仓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快到极限了。他支撑着站起身,对桂香说:“我……去躺会儿。”
他走进里屋,倒在炕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但那睡眠并不安稳,梦中全是刺耳的锯木声、凶恶的狗吠、晃动的手电光,以及树木倒下时那巨大的轰鸣和断裂的惨白……
桂香站在炕边,看着丈夫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和不时抽搐的身体,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她伸出手,想替他抚平眉心的褶皱,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她走到外屋,看着角落里那点可怜的口粮,又看了看屋顶那个巨大的豁口。阳光正从那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明亮而讽刺的光斑。
一个月。
钱。
担保。
这些字眼再次像山一样压下来。昨夜丈夫冒险的尝试显然失败了,而且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后续的麻烦。这个家,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里,看不到一丝缝隙。
招娣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
“娘,”她仰起脸,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后山的野菜……越来越少了。我听说……镇上收野菜的价钱,比村里高一点。”桂香低下头,看着女儿清澈却执拗的眼睛。
“镇上太远了,你一个人……”
“我不怕。”招娣打断她,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我能找到路。我挖的野菜好,能卖上价钱。多卖一分,是一分。”
看着女儿那早熟得令人心痛的眼神,桂香所有劝阻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她还能说什么呢?在这个家里,连八岁的孩子,都已经开始用她稚嫩的肩膀,拼命去扛那沉重如山的生活了。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招娣枯黄的头发,声音沙哑:
“好。等娘忙完家里……娘陪你去。”
一丝微光,或许并非来自太阳,而是来自绝境中,那不肯熄灭的、顽强的求生意志,在这个破碎家庭的母女之间,悄然点亮。尽管前路依旧黑暗,但至少,她们还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蹒跚前行。
桂香终究没能陪招娣去镇上。
陈满仓一病不起。那晚北山的惊吓、寒冷和极度的疲惫,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他发起了高烧,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咳嗽声撕心裂肺,痰液中带着可怕的黑红色血丝。赤脚医生来看过,扎了几针,留下几包草药,摇头叹息着说,这是积劳成疾,加上急火攻心,风寒入体,只能慢慢将养,再不能受累受惊了。
将养?拿什么将养?家里连给他买点像样补品,哪怕只是一小把红枣的钱都没有。
照顾父亲和弟弟的重担,几乎全落在了招娣稚嫩的肩上。喂药、擦身、端屎端尿,还要哄着因父亲病倒而更加不安哭闹的土生。桂香则拼了命地去砖瓦厂,她知道自己不能倒,她是这个家现在唯一还能挣回点现钱的人。她甚至不敢生病,不敢喊累,每一次弯腰搬起沉重的砖坯,都感觉是在透支自己早已干涸的生命力。
去镇上卖野菜的计划,被招娣默默地、执拗地再次提起。她趁着土生睡着,父亲昏睡的间隙,将之前积攒的、已经仔细清洗晾晒过的野菜,分成两小捆,用破布包好,藏在了篮子最底下。
“娘,我明天一早就去,晌午前肯定回来。”招娣看着刚从砖瓦厂回来、累得几乎直不起腰的母亲,小声而坚定地说。
桂香看着女儿,张了张嘴,想阻止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化作了无声的叹息。她摸了摸招娣的头,转身从墙缝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家里最后的二十一块五毛钱。她颤抖着手,数出五毛钱,塞到招娣手里。
“拿着……坐车去。走着太远。”桂香的声音沙哑,“剩下的,买两个馒头……你自己吃。剩下的钱,一定……一定藏好。”她不敢给太多,那是全家最后的保命钱。
招娣看着手里那皱巴巴的五毛钱,感觉重逾千斤。她用力点了点头,把钱紧紧攥在手心。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招娣就悄悄起床了。她给父亲额头上换了冷水浸过的破布,看了看熟睡的弟弟,然后拎起那个藏着野菜的篮子,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村庄笼罩在薄雾中,空气清冷。去镇上的班车每天只有一早一晚两趟,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招娣到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几个人,大多是去镇上办事的村民。她怯生生地上了车,找了最后面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把篮子紧紧抱在怀里,低着头,不敢看人。
班车摇摇晃晃地启动了,驶过坑洼不平的土路。招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充满了对未知城镇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期盼。她听说镇上的供销社有时候会收野菜,价钱比村里小贩高一点点。
镇子比村里繁华太多。青灰色的砖房,稍微宽阔一些的街道,偶尔驶过的自行车,还有穿着体面、行色匆匆的路人,都让招娣感到无所适从。她紧紧抱着篮子,沿着记忆里娘偶尔提起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供销社。
供销社的门脸比村里的代销点大得多,玻璃柜台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招娣眼花缭乱。她不敢进去,只在门口徘徊,看着穿着蓝色工作服、面无表情的售货员,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终于,她鼓起勇气,挪到门口,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问:“阿姨……收……收野菜吗?”
那女售货员正打着毛线,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不收不收!我们这儿是卖东西的,不是收破烂的!”
招娣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辱感让她几乎要掉下眼泪。她慌忙退开,躲到街角的阴影里,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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