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生根8(2/2)
桂香连忙拉开门口。王寡妇像一道影子般闪了进来,迅速关好门。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口袋,脸上带着紧张和关切。
“怎么样了?王麻子来了没?”王寡妇急切地问。
桂香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有……三天了,都没来。”
王寡妇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紧眉头:“这更糟!他这是在熬你们的心呢!等着你们自己先垮掉!”她把手里的布口袋塞给桂香,“这里有点玉米面,还有几个土豆,你先拿着。别饿着孩子。”
桂香看着那沉甸甸的布口袋,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王姐……这……这怎么行……你也不宽裕……”
“别说这些!”王寡妇打断她,语气坚决,“咱们都是苦命人,我不帮你谁帮你?满仓哥还没消息?”
桂香黯然摇头。
王寡妇叹了口气,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王麻子这两天在镇上开会,估摸着明天,最迟后天,肯定得来!你们……钱凑得怎么样了?”
桂香绝望地摊开手心,那个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手帕包露了出来。“就这些……二十一块多……差得远……”
王寡妇看着那小小的、皱巴巴的布包,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奈。她自己也一贫如洗,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了。她只能用力握了握桂香冰凉的手:“挺住,桂香!为了孩子,你也得挺住!等满仓哥回来,总有办法的!”
这微薄的物资和温暖的话语,在这绝境中,再次给了桂香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王寡妇没有多留,很快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在数十里外的煤窑,陈满仓也正在经历他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第十四天傍晚,他领到了这十四天来的工钱——二十一块钱。加上他之前零散挣的、一直舍不得动的几块钱,他身上的总积蓄达到了接近三十块。这已经是一笔“巨款”,距离五十块的目标,完成了一大半。
然而,他的身体也到了崩溃的边缘。持续的低烧、剧烈的咳嗽、胸口的闷痛和咯出的黑痰带血,都明确地告诉他,必须立刻停止,否则,他可能真的要把命丢在这暗无天日的矿井里了。
工头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皱着眉头对他说:“陈满仓,你这样子不行啊,别死在我这儿。拿着钱,赶紧走吧,找个郎中看看。”
是拿着这接近三十块钱回去,先应付一部分,再想办法?还是留下来,拼着最后一口气,挣满那五十块?
第一个选择相对安全,但意味着回家后依然要面对王德贵的逼债,那五十块的缺口依然像悬崖一样横亘在面前,桂香和孩子们将继续承受恐惧和压力。第二个选择,则是用生命做赌注。他不知道自己这破败的身体,还能不能在井下撑过剩下的几天。也许下一次下井,就是永别。
那个夜晚,陈满仓躺在污浊的工棚里,听着身边工友们的咳嗽和呻吟,盯着屋顶漏进的、冰冷如霜的月光,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他想起离家时桂香那双充满忧虑却强装镇定的眼睛,想起招娣沉默瘦小的身影,想起土生咿呀学语的可爱模样。他想起那个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的家。
最终,对家人的责任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决定,再下井一次!就一次!争取多挣一点,哪怕只多挣几块钱,也能离目标更近一步!这个决定,带着一种悲壮的、近乎自毁的疯狂。
家里的招娣,在王寡妇离开后的下半夜,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
她梦见父亲浑身漆黑,只有眼白是白的,在一个很深很黑的洞里朝着她招手,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她想跑过去,脚下却像陷在泥潭里,动弹不得。然后,洞口突然塌了,无数的黑石头像下雨一样砸下来,把父亲彻底埋在了下面……她吓得尖叫起来,猛地从炕上坐起,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招娣?怎么了?”桂香被惊醒,连忙搂住女儿。
招娣扑在母亲怀里,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语无伦次地哭诉着梦里的情景。“妈……爹……爹被黑石头埋了……我看见了……”
桂香听着女儿的哭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紧紧抱着女儿,声音发颤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那是梦……是梦……你爹他……他会没事的……” 可她自己的心里,也因为这可怕的“征兆”而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满仓他真的……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母女俩再也无法入睡。相拥着坐在炕上,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土生似乎也被不安笼罩,不时发出细细的哭泣。
当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曦光时,院门外,传来了清晰而有力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她们此刻最害怕听到的、冰冷而熟悉的声音:
“陈满仓!陈桂香!开门!”
是王德贵!他来了!
桂香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将那个装有全家积蓄的手帕包,死死地攥在胸前,仿佛那是她最后的盾牌。招娣也吓得屏住了呼吸,紧紧靠在母亲身边,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望着门口。
晨曦微露,却照不进这间被绝望笼罩的屋子。审判的时刻,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