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前尘散尽(1/2)
十月十五,望日。
按例本应休朝,但紫宸殿内却聚满了人。
不仅在京五品以上官员悉数到场,连久未露面的宗室耆老、在京勋贵也纷纷奉诏入宫。
殿内气氛肃穆中透着一种微妙的紧绷——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要定的是皇后人选,而最关键的那道坎,此刻正站在殿外。
辰时三刻,钟鼓齐鸣。
“宣——隐族长老云寂,入殿觐见!”
通传声层层递出,在深秋清冽的空气中荡开回音。百官不约而同地望向殿门方向,连那些闭目养神的老臣也睁开了眼睛。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是朝臣们熟悉的官靴踏地声,而是很轻的、仿佛踩着云絮的步履。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素白如雪的袍摆,不染尘埃,接着是整个身影。
云寂长老。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实则年岁已不可考。眉目清癯,长发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银丝散在鬓边。
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高山湖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的念头。
他手中托着一只紫檀木匣,步履从容地穿过百官行列,在丹陛前三步处停住,微微躬身——不是跪拜,而是平等者之间的礼仪。
“山野之人云寂,见过陛下。”声音温润平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夜景洐自龙椅上起身,这是极高的礼遇:“长老远道而来,辛苦了。”
“顺应天时,不敢言苦。”云寂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在几个神色复杂的老臣脸上略作停留,又转向夜景洐,“陛下召老朽前来,是为苏氏浅宁之事?”
“正是。”夜景洐颔首,“苏氏于国有大功,朕欲立其为后。然其生母出身,多有争议。隐族超然世外,通晓古今,朕想请长老,为天下人解惑。”
云寂沉默了片刻。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那些反对立后的老臣们紧紧盯着他,期待这位传说中的隐族长老能说出些血脉不纯、不宜为国母的话来;而支持者则暗自握拳,心中忐忑。
“既然陛下垂询,老朽便直言了。”云寂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苏浅宁的生母,确系前朝末帝之孙女,封号安宁郡主。”
一句话,让殿内响起压抑的惊呼。
虽然早有传闻,但由隐族长老亲口证实,分量截然不同。康亲王等人面露得色,正要开口——
“然而,”云寂的转折来得平静却有力,“诸君可知,这位安宁郡主,为何会在国破家亡后隐姓埋名,下嫁定远侯为妻?”
他打开手中的紫檀木匣,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绢帛展开,上面是娟秀却略显稚嫩的字体,看墨迹年代久远。
“这是安宁郡主十四岁时,于宫中祈福所写的《祈天疏》抄本。”云寂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其文有言:‘愿以己身为命,换天下苍生早离战火;愿以血脉凋零,止兵戈再起;若天命在我身,宁为尘泥滋养新芽,不作朽木绊盛世。’”
殿内鸦雀无声。
那些字句很朴素,甚至有些幼稚,但其中蕴含的悲悯与决绝,却让在场许多人为之动容。那是一个王朝末年的公主,在深宫中写下的最后祈愿。
“前朝气数已尽,非人力可挽回。”云寂收起绢帛,目光扫过众人,“安宁郡主深明此理。城破之日,她本可随宗室殉国,或隐入民间图谋复辟。但她选择了第三条路——嫁入当时根基尚浅、无党无派的定远侯府,自绝于前朝宗室,以己身血脉,为乱世画一个句号。”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深沉:“而她留下的女儿,便是这句号最终的落笔。”
“长老此言何意?”一位老臣忍不住问道。
云寂看向殿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正在工学院忙碌的身影:“老朽初见苏氏时,曾为她推演命格。其命宫紫微闪耀,破军同度,杀破狼格局已成。然奇异之处在于,本该主征战、动荡的命格,却与七杀、天梁两大吉星交辉,形成破旧立新,终结乱世之象。”
他转过身,面向夜景洐,也面向满朝文武:“前朝血脉,于她而言并非枷锁,而是天命赋予的使命——由她来亲手终结那个时代的残余,亲手开启一个新的纪元。这,便是因果循环,便是天道往复。”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这套说辞太巧妙,也太震撼。它没有否认苏浅宁的前朝血脉,反而将其拔高到了天命的层面。
她不是前朝的余孽,而是天道选中的、为旧时代送葬、为新时代奠基之人。
“荒谬!”康亲王终于忍不住,颤声道,“血脉之事,岂能如此牵强附会?按长老所言,岂不是说前朝该亡,而沈氏便是来亡它的?那她如今要做的,不正是复辟前朝吗?”
云寂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悲悯:“王爷可曾读过《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前朝已穷,故需变;苏氏便是那‘变’的化身。但她变的不是复辟旧制,而是破旧立新——她造的可是火炮,不是前朝的弓弩;她推的是新政,不是前朝的苛政;她救的是今朝的百姓,与前朝何干?”
句句如刀,斩断所有逻辑上的反诘。
康亲王脸色涨红,还要再说,夜景洐却已开口:“云寂长老之言,朕深以为然。沈氏所为,桩桩件件,皆是为我大雍强盛、为百姓安康。若这便是复辟,那朕倒希望,这样的复辟越多越好。”
语气平淡,却带着帝王的终极定调。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通传:“内阁首辅顾清砚,抱病上奏——”
两名内侍捧着一卷厚厚的奏疏快步而入。顾清砚本人并未到场,据说病体沉重,连坐起都困难。但这封奏书,却是在高烧中断断续续写了三日。
夜景洐示意内侍当众宣读。
开篇便是:“臣顾清砚谨奏:夫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今陛下承天命、平乱世、开新政,此乃天地之革也。而革之成,必有其兆、有其人、有其时…”
洋洋洒洒三千余言,从三皇五帝讲到今朝,引经据典,逻辑缜密。核心论点只有一个:每一个伟大时代的开启,总会出现超越常规的“变数”与“异人”。这些人往往出身非常,行事非常,却正是天道借其手,完成新旧更替。
而苏浅宁,便是这个时代的“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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