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秣马厉兵(2/2)

没有人交谈。连眼神的交流都变得简短而意会。沉重的呼吸声,压抑的咳嗽,皮靴踩在冻土上的细微摩擦,武器偶尔划过甲片的轻响……所有这些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决绝,以及一丝逃离死地期盼的复杂气息。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私产。

刘金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他负责的前锋区域来回踱步,目光不断扫向牙城方向和那三个关键的哨卡。他手下那二十余名悍卒,如同雕塑般隐在黑暗里,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显示着他们高度戒备的状态。

张虔裕立于中军车队的最前方,身姿依旧挺拔。他默默计算着时间,感受着身后车队里传来的、几乎微不可查的活人气息,以及那些驾车同袍粗重而紧张的呼吸。他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马槊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李嵩则像个幽魂,在几个集结地点间快速而无声地移动,用极低的气音确认着各队的情况,协调着可能出现的细微混乱。他的额角已经见汗,不是因为劳累,而是源于巨大的压力。

刘源带着他的几个年轻手下,如同真正的暗哨,潜伏在营区最外围的阴影中。他们的耳朵竖起着,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远处牙城方向似乎传来了一声短暂的呼喝?是错觉,还是……?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子时将至的那一刻。所有隐匿在黑暗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片营区里唯一还亮着的光源——刘澈的营帐。

帐内,刘澈静立如松。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处他待了数年的地方,目光扫过粗糙的帐壁、简陋的木案,最终落在那盏摇曳的牛油灯上。灯焰跳动,映照着他俊美而坚毅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他伸出手,动作稳定而果断,用两指轻轻捏住了那跳跃的灯芯。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伴随着一缕极细的青烟升起,帐内最后的光源骤然熄灭。

整个营区,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信号,已发!

无声的开拔几乎在灯火熄灭的同一瞬间,黑暗中响起了行动的声音。但这声音被压制到了极限,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前锋,刘金猛地一挥手。他麾下那二十余名如同鬼魅般的悍卒,分成三股,如同离弦之箭般悄无声息地扑向那三个关键的哨卡。他们脚步轻捷如猫,皮甲和武器上的布条消除了所有可能的声响。不过片刻,远处黑暗里传来了几声极其短促、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闷哼,随即彻底安静下来。一道微弱的、用特殊布料蒙住的光源,在预定位置极快地闪烁了三下——前路障碍已清除。

中军,张虔裕看到信号,立刻向前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五十三辆装载着粮草、军械,以及隐藏在“肚腹”中两百多条性命的大车,开始缓缓移动。驾车的士卒咬紧牙关,凭借记忆和对车辆的熟悉,操控着缰绳。车轮被提前用浸油的布条包裹,压在初春尚未完全解冻的硬土上,只发出沉闷而连续的“轱辘”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虽显突兀,却并未传出太远。车辆之间保持着精确的距离,整个车队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开始滑入南方的黑暗。张虔裕骑马立于车队旁,目光如鹰隼,不断扫视着车队的速度和队形,确保没有任何一辆车掉队或发出异响。

断后,刘澈翻身上马,刘源及其麾下的精锐亲卫立刻无声地聚拢到他身后。他们没有立刻跟随车队,而是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迅速散开,利用营房的阴影和残破的栅栏作为掩护,警惕地注视着来路的方向。他们的耳朵捕捉着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牙城和梁军巡营队伍可能出现的动静。几名手脚麻利的士卒,开始用随身携带的扫帚和树枝,小心翼翼地处理大队人马和车辙留下的痕迹,尽管在硬土上效果有限,但至少能混淆最初的判断。

融入黑暗,奔向未知八百人的队伍,连同他们的希望与恐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魏博军营这个巨大的、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马蹄包裹厚布踏地的闷响,以及车轮滚动的低沉旋律。

他们穿过被刘金部下“清理”过的哨卡,沿着那条精心挑选的、荒废已久的驿路,一头扎进了南面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山林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