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秣马厉兵(1/2)

亥时三刻,魏博军营东北角刘澈的营帐内,唯一的一盏牛油灯吐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粗糙的帐壁上。他面前那张简陋的木案上,铺着一张用炭笔细致描绘的路线图。图纸略显粗糙,但关键的地形、路径、水源,甚至几处可能存在的废弃烽燧都做了标记。路线蜿蜒向南,刻意避开了所有主要的官道和已知的军镇。

他的手指沿着那条代表生路的墨线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标注着“三道口”的位置。那里是撤离路线上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岔路口。

“都确认了?”刘澈抬起头,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帐内的沉寂。他的目光依次扫过肃立在前的四张面孔——刘源、刘金、张虔裕、李嵩。每一张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刘金率先踏前半步,他依旧穿着那身沾着油渍和不明污迹的皮甲,虬髯纠结,但眼神却异常清醒,没有丝毫醉意。他抱拳,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大哥放心!路线上的三个哨卡,守夜的兄弟都是跟我刘金一起刀头舔血过来的,绝对信得过!已经用‘明日有肥羊过境,需行个方便’的由头打点好了,每人塞了足量的银钱。他们只当是寻常的私活,不会起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子时一到,他们会按照约定,‘恰好’集体离岗去旁边林子里撒尿、赌两把。时间,足够我们的人马悄无声息地通过。若是……若是哪个不开眼的临时换了岗,或是梁军的巡逻队恰好撞上……”他右手微不可察地按了按腰间的刀柄,意思不言而喻。

张虔裕接着开口,他身姿笔挺,即使在这逃亡前夕,旧战袍也收拾得干净利落。他的汇报条理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份军情文书:“马匹已全部检查完毕。剔除老弱病残,最终选定可随行军马四百三十七匹,其中战马一百八十匹,驮马二百五十七匹。所有马匹蹄铁均重新检查、加固,喂足了精料豆粕,饮过清水,马嘴都戴上了特制的皮嚼子,以防嘶鸣。驮运物资的大车共计五十三辆,关键承重部位已用浸油的牛皮绳二次捆绑加固。武器方面,能带走的制式弓弩七十三张,箭矢两千三百支,均已拆卸弓臂,混入装有杂物的箱笼;长矛、横刀等则分散捆绑于车架之下。完好的铁甲不多,仅五十余副,由挑选出的精锐背负。”

李嵩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习惯性地搓了搓手指,仿佛在拨弄无形的算盘,声音带着文吏特有的谨慎和快速:“粮草清点完毕。主要为大麦、粟米,足够我等八百人半月之需。按大哥吩咐,为应对急行,额外准备了二十袋炒面(炒熟的米麦粉)、百斤盐渍肉干、三十囊清水,由各队正亲自掌管分配。所有财货,包括之前收取的‘定金’及我等历年积攒,已按价值分作十七份,由各队正及刘金兄弟麾下骨干分别携带,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此外,卑职还私下备了些金疮药、麻布和火折子,也分散开了。”

刘源最后汇报,他年轻的脸庞上混合着兴奋与紧张,手一直没离开过刀柄:“牙城和节度使府那边,灯火比前几夜更亮,进出的人马车辆也多了不少,像是在连夜搬运什么东西。巡营的梁军(朱温军)增加了两队,穿着全副甲胄,主要在牙城外围和几处大型武库附近转悠,对我们这边……似乎还没太留意。不过,半个时辰前,有一小队梁军骑兵从我们营区边缘快速驰过,方向是往卢台那边去的,没做停留。”

刘澈静静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路线图的起点。

“好。”他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计划不变。子时正,以我帐前火把熄灭为号,各部依序开拔,严禁任何声响,严禁任何明火!”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四人,下达最终指令:“刘金,你的人为前锋,解决哨卡,扫清前路障碍。若遇盘查,由你全权应对,必要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张虔裕,你部居中,核心任务护卫辎重车队和随行妇孺。保持队形,控制车速,确保不掉队,不发出异响。”

“李嵩,你协调各部联络,统筹全局。尤其是车队顺序和物资调配,不得有乱。”

“刘源,带你的人随我断后。监视追兵,处理任何可能的意外,确保尾巴干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紧迫感:“记住,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成功,则海阔天空;失败,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各自回去,最后检查,等待信号!”

“诺!”四人齐声低应,声音沉闷却坚决。他们深深看了刘澈一眼,旋即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帐,奔赴各自的岗位。

帐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刘澈独自站在地图前,最后看了一眼那条蜿蜒的南向路线,然后深吸一口气,吹熄了案上的油灯。

刘澈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这片被选定的营区激荡起无声的涟漪。黑暗成为了最好的掩护,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却比任何号角更能揪紧人心。

那五十三辆经过李嵩反复核算、张虔裕亲自监督加固的辎重大车,此刻显露出了它们真正的、关乎生死的用途。它们并非仅仅装载着冰冷的粮草和军械。在层层麻袋、箱笼和杂物的掩盖之下,每一辆车的底部都经过了巧妙的改造。结实的车板被撬开部分,用活扣连接,形成了一个个隐蔽的夹层空间。空间不大,仅能容纳三四名成人蜷缩,或五六名妇孺紧靠。

此刻,这些“肚腹”之中,正藏匿着此次南奔队伍里最为脆弱,也最需要沉默的一部分——近两百名老弱妇孺。他们是核心成员的亲眷,刘澈那位早已病逝的堂叔留下的寡母幼妹,刘金那脾气火爆的老娘,张虔裕家中刚生产不久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婴儿,李嵩那胆小却精于缝补的妻子和一双年幼儿女……他们被要求换上深色衣物,口中含着一小块软木或布团,以防在极度恐惧或颠簸中失声。车内提前铺了所能找到的最厚实的毡毯或旧衣物以减震和隔音。每个夹层都有一个小小的、伪装过的透气孔。负责驾车的,都是精心挑选的、家中亦有亲眷在车内的老成士卒,他们深知,自己手中握着的,是全家的性命。

营房间的阴影里,人影绰绰。被选中的士卒们正进行着最后的准备。他们没有点燃任何灯火,仅凭着对营盘布局的熟悉和微弱的星月之光,如同训练有素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预定的几个集结地点靠拢。

甲胄的叶片被用布条仔细缠紧,防止行军时相互碰撞发出声响。水囊灌满,紧紧系在腰间。干粮袋挂在胸前。每一个士卒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属于刘金前锋的,默默检查着刀刃的锋利,将几枚淬毒的短镖藏入袖中;归属张虔裕中军的,最后一次确认自己负责护卫的车辆编号,紧了紧绑腿;断后队伍里的,则反复清点着箭壶中的箭矢,将几面小巧的、可用于制造混乱的铜锣用厚布包裹,塞进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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