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铜哨里的春天(2/2)
来的是个穿藏蓝棉服的中年女人,手里捧着只掉漆的木盒,指节泛着青,像冻土下的根。我是王桂花,王铁柱母亲的侄女。
伯母临终前说,这盒子要交给当年和铁柱一起打仗的兄弟后人。
木盒打开时,霉味混着旧布的气息涌出来,像是从地窖深处启封的记忆。
最上面是几枚褪色的弹壳,压着封泛黄的信纸,字迹被岁月泡得发皱:铁柱,若我不归,愿你听见春雷。
林默的手指在两个字上停住。
指尖传来纸张粗粝的触感,墨迹边缘微微翘起,仿佛曾被无数次摩挲。
他想起投影里的雪夜,周文武把铜哨塞进王铁柱手里:等打完仗,春天来了,你替我吹。原来不是没留下话,是这封信在硝烟里走了七十年,才终于找到该到的地方。
伯母说,铁柱牺牲前把盒子托付给老乡。王桂花的声音发颤,像寒风掠过枯枝,她到死都念叨,那孩子的娘该多盼着他回家
林默把信纸轻轻放进展柜,玻璃倒映出他发红的眼尾。
旁边的苏晚举着摄像机,镜头在颤抖——她没关麦,录音里清晰地录下了两人此起彼伏的抽噎,呼吸交错如潮汐。
开展那天飘着细雪。
林默站在展厅入口,看银发老人扶着轮椅进来,看母亲指着照片给孩子讲冰雕连,看穿校服的姑娘在留言本上写谢谢你们带来春天。
雪粒落在肩头,凉意渗进衣领,又被体温缓缓化开。
直到夕阳把玻璃展柜染成蜜色,他才注意到那个穿军大衣的老人。
工作人员低声通报:林老师,有位老战士坚持要亲自来看看。
老人站在铜哨前,背挺得笔直,手指隔着玻璃一寸寸描摹哨身的纹路,喉结动了又动,像在吞咽千言万语:这是三连的信号哨……七十年前,小周就是吹着这个,带我们冲过冰封的河。
林默的呼吸顿住。
他走上前时,鞋跟在地面敲出急促的响,像心跳失序的鼓点:您是?
老陈,原27军79师235团三连通信员。老人转过脸,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像沟壑中流淌的金河,小周牺牲那天,我就在他十米外。
子弹打穿他胸膛时,哨子还含在嘴里。
我爬过去捡,哨音还热着。他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枚磨得发亮的铜哨,这是我后来仿着他的哨子打的,总想着……万一他的哨子没了呢?
展厅突然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簌簌如时光垂落。
苏晚的摄像机一直开着,镜头里,两枚铜哨隔着玻璃两两相望,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兄弟。
深夜闭馆后,林默留在展厅。
他打开手机里的录音文件,按下播放键——前三十秒是模拟的战场声:炸响的炮弹震得耳膜发麻,结冰的步枪撞在石头上的脆响刺入骨髓,混杂着模糊的,像从深渊中呼喊;后三十秒,鸟鸣渐起,有麻雀的叽喳,有布谷的清亮,最后是孩子们的笑声,像一串碎银撒在春水里,清冽而温暖。
他闭着眼靠在展柜上,雪光从窗外漫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周文武三个字上。
指尖贴着玻璃,仿佛触到了某种微弱的震颤。
恍惚间,他听见了那声被硝烟截断的哨音,混着七十年后的鸟鸣,在空气里荡起温暖的涟漪。
听见了吗?他对着玻璃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梦,这是你们的春天。
留言本上的字迹越来越厚,展厅的参观预约排到了下个月。
可某个深夜,林默整理展品时,指尖掠过周文武的照片,忽然顿住——照片背面的铅笔字里,两个字的笔锋,和王桂花送来的信里的钩挑,竟如此相似,仿佛跨越七十年,两道笔锋在时光中轻轻相触。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把照片贴近胸口。
心跳声里,有个模糊的念头在生长:或许,周文武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