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风雪不息(2/2)

阶梯教室里挤满了人,甚至连过道都站着学生。

因为纪录片的热度,这场原本冷门的文物修复讲座变得一票难求。

林默站在讲台上,背后是那张被放大的、满是霉斑和折痕的家书照片——霉斑呈放射状晕染,纸纤维在强光下翘起毛刺,折痕深处积着灰褐色的陈年污渍,像一道未愈合的旧伤。

他没有用准备好的ppt,也没有讲那些复杂的脱酸去霉工艺。

他只是双手撑着讲台,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年轻稚嫩的面孔。

“很多人问我,费这么大劲修复一张废纸,甚至为此背上造假的骂名,值不值得。”

林默的声音不大,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带着一种特有的沉静;话音落下时,窗外一阵风掠过梧桐叶,沙沙声清晰可闻,衬得室内愈发寂静。

“历史不是橱窗里的展品,更不是用来博取流量的消费品。它是有温度的,是烫手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教室的后墙,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我们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记住。记住那些在风雪里为我们负重前行的人,记住那些没能寄出的信,记住那些还没来得及喊疼就倒下的身躯。”

台下鸦雀无声。

窗外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讲台的一角,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每一粒微尘都在高速旋转、明灭,像无数个微缩的、燃烧的雪片。

讲座结束后,林默没有停留。

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就在后台,赵晓菲已经帮他订好了去山东的高铁票。

必须去一趟。

这不仅是对李德福的承诺,更是那块怀表给他的指引。

那个紫檀木盒子被林默一直抱在怀里,没过安检机,而是申请了人工手检——盒面温润的包浆在安检员戴手套的手指下泛出幽光,盒角一处细微磕痕里,嵌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来自长津湖档案馆恒温库的防潮硅胶粉末。

列车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色从江南的精致水乡,逐渐变成了北方粗犷的平原。

光秃秃的杨树林飞速后退,枝杈嶙峋如铁画,田野里还覆盖着没化完的残雪,雪面被西北风吹出细密的波纹,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银光。

到达李德福所在的村子时,已经是傍晚。

北方的冬天黑得早,空气里弥漫着烧秸秆和煤球的烟火味——浓烈的焦糊气混着硫磺的微刺,呛人,但也踏实;吸入肺腑时,喉头泛起一丝微苦的暖意。

李德福早就等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拄着拐杖,冻得鼻头通红,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小片薄霜,挂在胡茬上。

看到林默下车,老爷子扔了拐杖就要跪,被林默眼疾手快一把托住。

“大爷,您这是折煞我。”林默的手劲很大,稳稳地扶住了老人——掌心触到棉袄下嶙峋的肩胛骨,隔着厚布料,仍能感到皮肉下倔强的支撑力。

“恩人……你是咱家的大恩人呐!”李德福的手像枯树皮一样粗糙,死死抓着林默的手腕,力气大得生疼,掌心的老茧刮擦皮肤,留下细微的灼热感“俺娘临走前都念叨着那封信,今儿个……今儿个总算回家了。”

随行的刘子阳拿着相机,本来想拍两张素材,但举起镜头后又放下了。

这种时候,任何快门声都是一种打扰——那清脆的“咔嚓”会劈开凝滞的空气,惊散祠堂檐角悬垂的、将坠未坠的冰棱。

一行人踩着冻硬的土路,往村子深处走去。

李家的祠堂在村子最西头,是个有些年头的青砖瓦房。

虽然破旧,但打扫得很干净——砖缝里没有杂草,青苔被仔细刮去,只余下湿润的、深灰色的砖面,踩上去发出干燥的“咯吱”轻响。

门口挂着两个褪了色的红灯笼,在寒风里晃晃悠悠,灯罩上裂开细纹,透出里面蜡烛微弱却执拗的暖光。

林默抱着紫檀木盒,感觉怀里的盒子似乎比来时沉了一些——盒底压着小臂肌肉,传来沉实的坠感,木纹透过薄外套,清晰硌着皮肤。

“就在这儿了。”李德福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陈旧的香灰味——微苦、微涩、带着焚烧后余烬的干燥粉尘感,钻入鼻腔时,舌根泛起一丝熟悉的、档案库恒温区特有的铁锈与纸浆混合的气息。

林默迈过高高的门槛。

就在他踏入祠堂的那一刻,口袋里的怀表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了一下,那种震动频率极高,甚至让林默的半边身子都跟着麻了一瞬——仿佛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腰椎窜上后颈,耳内嗡鸣一瞬。

不仅仅是怀表。

他感觉手中那个装着家书复印件的紫檀木盒,竟然透出了一股不属于这个寒冷冬夜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