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号角又再响(1/2)

长春的雪比西安落得早,风卷着细碎的冰碴子,打在脸上生疼——那寒意像无数根淬了液氮的绣花针,扎进皮肤便凝成微小的霜粒附着,零下二十度的金属冷感

市中心那座苏式风格的纪念馆礼堂里,暖气开得很足,却压不住空气里那股仿佛凝固的寒意,胸腔深处泛起的滞涩凉意,老建筑尘埃混着旧木漆与淡淡消毒水的气息。

台下坐满了人,过道里都挤着学生和市民,但除了偶尔的咳嗽声,安静得像是一场无声电影的放映现象,咳嗽声带着痰音的闷响,在穹顶下撞出微弱回声;无数双眼睛在昏黄壁灯下泛着湿润反光,像一整片被冻住的湖面。

林默站在讲台一侧,手心微微出汗,汗珠在掌纹里聚成细流,黏住袖口粗粝的毛呢面料。

他没看观众,视线全落在舞台中央那把暗红色的丝绒软椅上,丝绒在顶灯下泛着陈年酒渍般的暗哑光泽,褶皱里浮着薄薄一层灰。

椅子上坐着李建国。

九十多岁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胸前的军功章随着呼吸起伏,发出轻微的叮当声,黄铜与珐琅片碰撞的清脆高频震颤,像两粒冰珠在瓷碟里轻叩。

老人很紧张,干枯的手指死死扣着扶手,浑浊的眼珠子一直盯着前方那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褐色老茧碎屑。

“林默,准备好了吗?”耳麦里传来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电流底噪中浮出她喉间细微的绷紧感,像琴弦将断未断。

林默深吸一口气,拇指按下了怀表的侧键。

“滋——”

细微的电流声过后,光影并没有立刻铺满穹顶,而是像水墨一样在舞台中央晕开,滋声尾音拖出0.3秒的蜂鸣余震;光斑边缘呈毛玻璃状弥散,中心透出硫磺黄与铁锈红交织的暖调。

那不是宏大的战场,而是一个狭窄逼仄的防空洞,投影光束掠过前排观众脖颈时,带来0.5秒的温热错觉,随即被礼堂冷气吞没】

画面昏暗,只有一盏摇摇晃晃的煤油灯,灯焰顶端跳动着幽蓝芯,灯罩内壁结着薄薄一层焦黑油垢,灯油燃烧时散发的微甜腻味,混着泥土腥气与陈年汗碱的咸涩。

一个年轻的战士盘腿坐在弹药箱上,手里拿着针线,正笨拙地缝补一件破棉袄,镜头特写他指腹被针尖扎出的血珠,缓慢渗出,在粗布上洇开淡粉;棉絮从破洞里倔强钻出,像一小簇冻僵的蒲公英。

那个战士抬起头,脸上有道还没结痂的血口子,血痂边缘泛着蜡黄,裂口下露出嫩红肉色,随呼吸微微翕张。

李建国的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本来佝偻的背瞬间挺直,甚至想起身,却被岁月死死按在椅子上,轮椅扶手被他攥出凹痕,木纹在掌心留下四道深红压印。

“班……班长?”

老人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碎了梦,气声摩擦着声带,带着肺叶老化特有的嘶沙,尾音在寂静中飘散成几乎不可闻的颤音。

投影里的王德全听不见。

他只是咬断了线头,抖了抖那件满是补丁的棉袄,对着虚空咧嘴一笑:“建国,别那个熊样。俺给你补好了,穿上就不冷了。”牙齿咬断棉线的“咔”声短促清晰,棉布抖动时发出干燥的窸窣,像枯叶在铁皮桶里翻滚。

这一刻,时空错位。

李建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接那件根本不存在的棉袄。

他的手穿过了光影,抓了一把空荡荡的灰尘,指尖掠过光束时激起细微静电,汗毛倒竖;扬起的微尘在斜射光柱里狂舞,每一粒都裹着金边。

“俺不冷……”李建国老泪纵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拼命用袖子擦脸,粗布袖口反复摩擦眼周,留下火辣辣的灼烧感;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冲出泥色痕迹,“班长,俺现在不冷了,家里有暖气,热得慌……”

台下,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咬住了手背,不想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抖得像筛子,门牙陷进虎口软肉,铁锈味在舌尖弥漫,她压抑的抽气声在左耳形成低频嗡鸣。

林默调整了一下旋钮,画面流转。

防空洞变得更暗了。

王德全不见了,只剩下一张铺在膝盖上的烟盒纸,纸面印着褪色的“大前门”商标,折痕处泛白起毛。

一只手握着只剩下半截的铅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字,铅笔杆被汗水浸得发滑,指腹在粗糙纸面刮擦出细微颗粒感。

没有任何解说词,只有铅笔划过粗糙纸面的沙沙声,在死寂的礼堂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沙沙声突然获得立体声场——左耳是笔尖刮擦纤维的锐利,右耳是纸背抵住膝盖的沉闷共振。

娘,连长说还得打仗。这里土都是焦的,闻着苦。

俺不寄信回去了,怕您担心。

俺在坑道里种了把干辣椒,发芽了。

娘,俺在等春天。

最后那个“春”字写得很大,最后一笔力透纸背,却因为笔芯断裂而戛然而止,铅芯崩断的“啪”声短促爆裂,像冻枝猝折;视觉:断口处露出灰白木质,墨迹在“春”字末笔末端炸开细小墨点。

随着笔尖断裂的那个脆响,画面骤然黑了下去。

就像那个年轻人的生命,断在了那个没有春天的冬天。

灯光亮起的时候,没有掌声。

前排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把脸埋在孩子的头发里,肩膀剧烈抽动,婴儿乳香混着母亲鬓角渗出的咸涩汗味。

孩子不明所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替妈妈擦掉了眼角的泪,婴儿指尖带着奶香的微温,轻轻蹭过母亲眼皮的湿凉。

这种沉默比掌声更震耳欲聋,沉默本身形成巨大声压,耳膜嗡嗡作响,仿佛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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