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燃烧的镜片(1/2)

夜色如墨,博物馆的库房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那是一种近乎听觉幻觉的寂静,仿佛空气本身也凝滞成灰。

林默蹲在铁架前,指尖拂过一堆焦黑的军用残件:扭曲的电台外壳泛着金属冷光,熔化的电池盒边缘还残留着玻璃状的滴痕,断裂的帆布背包带粗糙地刮过指腹,散发出一丝焦糊与霉变混合的气味。

这些都是从东北某处废弃仓库调拨来的未归档物品,年代久远,标签模糊,几乎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里。

他本只是例行清点,却在一摞烧得只剩半截的金属筒中,忽然触到一个异样的轮廓——坚硬、弧形、带着某种精密仪器特有的重量感。

那是一只望远镜,镜筒严重变形,一侧镜片碎裂成蛛网状,裂缝间透出幽暗的反光,像是冻结的冰面下藏着一只不肯闭眼的眼睛;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灼痕,指尖轻触时竟仍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余温错觉,仿佛火焰刚刚退去。

它躺在灰烬之间,像一具不肯闭眼的遗骸。

林默下意识地抬起手腕,怀表紧贴脉搏处,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不是以往那种轻微的嗡鸣,而是近乎痉挛般的震颤,每一次跳动都像有细小的金属针在撞击皮肤,连腕骨都在共振。

他知道,这震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像是有人在拼命敲击时空的门。

他的呼吸一滞,手指微微发抖。

这种反应,只有在接触到承载极端情感的历史物件时才会出现。

而这一次,是预警,也是召唤。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他低声问,像是在问那破碎的镜片,又像是在问自己。

当晚,修复室最后一盏灯熄灭后,林默仍坐在桌前。

窗外城市灯火通明,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流动的光影,而他的世界只剩下桌上那只残破的望远镜和腕间不停轻颤的怀表。

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渗入掌心,他戴上棉质手套,将望远镜轻轻放在工作台上,用软布一点一点擦拭镜筒外壁的碳迹。

动作极慢,如同对待沉睡的魂灵,布面掠过刻痕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翻动一页页无人阅读的日记。

当最后一层灰烬剥落,一行刻痕浮现出来:“陈志刚 7连 观察员”,字迹歪斜,显然是用刺刀或弹壳边缘匆忙刻下的,每一划都深陷金属,带着决绝的力道。

林默心头猛地一缩。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腔里似乎又闻到了那一夜山头的硝烟味。

指尖缓缓触向那冰冷的镜片碎片——他知道,唯有皮肤与遗物直接接触,才能听见那些沉默者的低语。

就像三年前他在南京碰那把刺刀一样,只要指尖落下,世界就会崩塌。

刹那间,空气撕裂。

眼前景象骤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火光与浓烟翻滚的山头。

狂风裹挟着硫磺与焦土的气息灌入口鼻,耳畔炮弹轰鸣不断,大地在每一次爆炸中震颤,脚底传来岩石碎裂的触感。

他“站”在一个低矮的岩石掩体后,视线所及之处,焦土裸露,树木尽毁,唯有几根断裂的通讯线在风中摇晃,发出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一名年轻战士趴伏在岩沿,双目死死贴住一架望远镜——正是林默手中这一只。

他满脸烟灰,额角淌血,左臂衣袖已被炸开,鲜血顺着小臂滴落在泥土中,发出轻微的“嗒”声,染出一片暗红。

可他的手没有松,肩背绷得笔直,声音嘶哑却清晰:

“敌坦克编队距我方阵地八百米……正沿沟谷推进!重复,八百米!火力组准备集火打击!”

话音未落,不远处猛然炸起一团火球,热浪扑面而来,冲击波掀翻石块,一块弹片擦过他的脸颊,血瞬间涌出,滑过颧骨时带来一阵灼痛。

他晃了晃,咬牙稳住身体,再次举起望远镜。

“他们改道了!转向左侧洼地——那是三营伏击点!快通知指挥部调整炮口方向!”

无线电传来断续回应,夹杂着电流杂音,像垂死之人喉间的呜咽。

他一边报坐标,一边用肩膀压住不断滑落的望远镜支架,肩胛骨因用力而凸起,指缝间渗出的血已浸透仪器缝隙,黏腻而温热。

直到一声更近的爆炸响起,整个山头仿佛都在坍塌。

他猛地向前扑倒,望远镜脱手飞出,在地上翻滚数圈,镜片崩裂,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可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一瞬,他仍挣扎着抬头,用唯一完好的右眼望向远方敌军动向,嘴唇开合,吐出最后几个字:

“别……让他们……突破……”

画面戛然而止。

林默猛地睁眼,整个人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烈火中挣脱。

冷汗浸透衬衫,黏在背上,指尖冰凉,耳边仍回荡着那声未尽的呼喊,甚至能听见风中电线的嗡鸣。

他低头看向怀表,表面浮现出新的痕迹——一道焦黑色的裂纹,贯穿数字“12”,像被高温灼烧过一般。

他颤抖着手打开笔记本,写下三个字:陈志刚。

天边刚泛起灰白,林默已抱着档案袋走出家门。

一夜未眠让他双眼布满血丝,但他握着文件的手很稳。

第二天清晨,他来到吴建国位于老城区的公寓。

老人坐在窗边轮椅上,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神情平静,眼神却藏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当林默递上望远镜的照片和刻痕拓印时,吴建国的手骤然抖了一下。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喉结缓缓滚动,眼眶一点点泛红。

“陈志刚……是父亲的老战友。”他声音沙哑,“七连的观察员。长津湖战役后期,他们守的是1081高地侧翼哨位。那天晚上,美军发动夜袭,通讯中断,全靠他在高地上用望远镜观测敌情,一手报告一手记坐标。”

老人停顿片刻,目光失焦地望向窗外:“父亲常说,如果那天他再快一点派人接应……也许陈志刚就不会死在那个雪夜里。可等他们赶到时,人已经冻僵了,手里还攥着记录本。”

林默静静听着,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清晰的记录:姓名:陈志刚;部队:志愿军第9兵团7连;职务:前线观察员;牺牲时间:1950年12月某夜;地点:朝鲜长津湖地区1081高地西侧哨位。

这是对一段被战火吞噬的记忆的打捞。

离开时,吴建国忽然叫住他:“林同志,你说你能‘看见’他们……那你有没有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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