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锈蚀的军号(2/2)

林默望着那支军号。

此刻它不再泛着历史投影里的铜光,吹口处的暗红锈迹却显得格外刺眼——那是李大勇的血,在七十年后依然凝在金属缝隙里。

他摸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划到赵志刚。

两小时后,赵志刚的电话打了过来。

林默刚接起,就听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查着了。

松骨峰阻击战,三连司号员李大勇,入伍时虚报两岁,实际牺牲时刚满十九。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档案里夹着份战场日志,炊事班老班长记的:小勇子总说等打完仗要学吹《咱们工人有力量》,说要吹给娘听。

林默的拇指抵着眉心。

他想起投影里李大勇咳嗽时,从衣袋里掉出半块硬邦邦的炒面,用报纸包着,报纸角上印着1950年10月。

还有这个。赵志刚突然压低声音,我翻到份内部调阅记录——上周有新史观联盟的人来查过三连的档案。

林默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前几日在展厅见过的张远航,想起那人递来家书时发红的眼眶。

可第二天上午,苏晚就举着手机冲进修复室: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篇题为《英雄幻象:一场情感操纵下的历史虚构》的文章,配图是军号的照片,文字刺目:松骨峰司号员查无实据,某博物馆工作人员沉迷自我构建的悲情叙事......

张远航的账号发的。苏晚咬着牙,底下评论都在说我们作秀,还有人说要举报特展造假。

林默盯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脸色发白。

他想起张远航递家书时指尖的颤抖,想起那人说有些温度比数据重要时的诚恳。

原来有些转变,比冬天的冰面还薄。

下午三点,展馆门口的电子屏突然黑了。

保安跑来说有人在玻璃门上贴了标语:别用死人赚眼泪!红漆写的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疼。

林默蹲在台阶上撕标语,指甲缝里嵌进了红漆。

苏晚举着摄像机站在他身后,镜头对准他沾着红漆的手:要拍吗?

林默扯下最后一角纸,让他们看看,这不是眼泪,是血。

转机出现在傍晚。赵志刚发来消息:刘振华老人愿意见你。

刘振华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楼道里飘着红烧肉的香气。

老人开了门,看见林默手里的军号,先是一怔,接着颤巍巍扶着门框:是它......是小勇子的号。

他的手抚过军号的刻痕,指节粗得像老树根。那天我就在他旁边。老人的声音哑了,他中枪时,我扑过去想拉他,可血......他掀起裤腿,露出腿上狰狞的伤疤,这是他的血溅的,七十三年了,洗不掉。

林默感觉有湿热的东西滴在手上。

老人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小同志,你得让大家知道,那号声不是假的。

我们连最后只剩八个人,可只要号声还在,就有人往上冲......

老人的眼泪落在军号上,顺着锈蚀的纹路往下淌。

林默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听见自己说:我要让他重新起来。

夜色漫进窗户时,林默坐在修复室的台灯下。

军号在软布上投出细长的影子,怀表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他翻出爷爷的老笔记本,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林建国抱着个昏迷的战士在雪地里跑,背景里,一支军号斜插在雪堆上,铜光映着朝霞。

他摸出放大镜,凑近军号的吹口。

在锈蚀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几个小字——娘,等我回家吹新调。

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林默的笔尖在笔记本上落下一行字:修复计划:军号内部清理需用超细纤维刷,号嘴锈蚀层......笔锋顿了顿,他又添了句,还要找位老号手,教它再唱支《咱们工人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