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铜哨未响的春天(2/2)

她看见自己站在一条冰沟里,北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有人拿细砂纸拼命磨,脸颊火辣辣地疼;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远处断续的枪响,还有战士们压低嗓音的咳嗽与交谈。

身边全是裹着薄棉衣的战士,睫毛上结着冰碴,却都在笑。

有人拍她的肩,她转头——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军帽下露出半张冻得通红的脸,手里攥着支铜哨。

“小周,吹个冲锋号吧。”年轻人说,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苏晚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现实中快了一倍,血液在耳膜边轰鸣。

她接过铜哨,哈了口气,哨音穿透风雪的瞬间,她看见冰沟外腾起火光,看见身边的战士们跃身而起,喊着“冲啊”冲进枪林弹雨。

那个递哨的战士跑在最前面,腰间的搪瓷缸撞出清脆的响,和陈婶投影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同志!”她想追,却被雪埋住了腿。

低头的刹那,她看见自己脚上是双露着脚趾的破胶鞋,袜子上沾着暗红的血,寒意从脚底直冲脊椎,和周文武遗物里的棉袜一模一样。

枪声渐渐远去,风雪化作细雨,脚上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地板的坚硬触感。

鼻尖的血腥味淡了,换成了旧纸张和咖啡豆的气息。

“苏晚。”这次是清晰的人声,带着焦急,“回来。”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溺水者浮出水面,眼前的世界重新对焦——斑驳的墙面、老旧的展柜、林默攥着她手腕泛白的指节。

展柜的蓝光已经褪去,铜哨在两人中间散发着微微的热度,像刚被人吹过的余温。

“你……你也看见了?”林默的声音在发抖。

苏晚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冰沟里的雪,想起战士跑向枪林弹雨的背影,想起胶鞋里的血。

“我看见他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砂纸,“那个递哨的战士,他说‘替我听听和平的声音’。”

林默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松开苏晚的手,转身去摸展柜里的周文武遗物,指尖隔着玻璃碰了碰那截没写完的诗。

“七十年了。”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的声音终于能被听见了。”

苏晚掏出手机,镜头对准林默的侧脸。

她没开闪光灯,只让屏幕的冷光勾勒出他发红的眼尾。

“你想怎么做?”她问,“公开实验?”

林默转身,目光灼灼:“我想让更多人看见。

不是通过纪录片,不是通过文物,是让他们站在冰沟里,听见子弹的尖啸,摸到战友的体温。”他顿了顿,“但需要你帮忙——安全机制、伦理审查、志愿者筛选……”

苏晚把手机收进兜里。

她望着林默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父亲退伍时说的话:“有些事,总得有人替牺牲的人接着做。”她笑了,露出虎牙:“先从退伍军人家属开始吧。

我认识几个抗美援朝老兵的后代,他们……可能等这句话等了一辈子。”

深夜的博物馆格外安静。

林默站在抗美援朝展区的落地窗前,玻璃上倒映着他的影子,和展柜里的旧军装重叠在一起。

他摸出铜哨,放在耳边轻轻摇晃,仿佛能听见七十年前的风声——那风穿过战壕,掠过冰原,带着硝烟与血的气息。

“你们听到了吗?”他对着玻璃哈气,白雾中浮现出模糊的字迹,“有人在替你们继续前行。”

铜哨在他掌心突然发烫,像被谁轻轻握了握。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车流像发光的河。

林默知道,明天苏晚会带着三个名字来找他——李长顺的女儿、王铁柱的孙子、还有陈婶的侄孙女。

但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当一个人走进七十年前的冰雪地狱,灵魂会不会也永远留在那里?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铜哨,那温度尚未冷却,仿佛有人正隔着时光,轻轻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