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沉默者的回声(1/2)

三月的上海倒春寒来得突然,博物馆地下室的通风口发出呼呼的风声,像被冻僵的呼吸在管道中挣扎。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陈年木箱混合的气味,指尖触到桌角时,能感到一层薄霜似的凉意渗入皮肤。

林默蹲在临时搭起的幕布前,最后检查一遍线缆接口,指腹蹭过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1950.11 长津湖”。

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行,像一滴雪水滑进骨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记得这枚怀表是军博修复中心用缴获的美军计时器改装而成,内置量子共振芯片,能捕捉特定脑波频率;而那道刻痕,是他父亲临终前颤抖的手划下的最后一笔。

“林老师,人到齐了。”苏晚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湿气和轻微的喘息。

她今天没穿常日的冲锋衣,换了件藏青色针织衫,发尾沾着雨珠,每走一步都落下细小的水痕。

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边缘已被雨水洇出深色斑点,“李阿姨晕车,我扶她慢慢下来的。”

林默直起腰,听见自己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响。

台阶上的三个人影逐渐清晰:最前面是位头发花白的阿姨,扶着楼梯扶手的手背爬满老年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后跟着个穿校服的男生,抱着笔记本电脑的手指节也泛着青白,仿佛要把记忆牢牢攥住;最后是个穿格子衬衫的姑娘,低头给手机充电,屏幕亮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的年轻战士抱着枪,帽檐下的眼睛像两颗星子,在昏暗光线下竟似微微闪烁。

“李长顺是我爸。”阿姨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沙哑的颤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打捞上来,“他走的时候我才五岁,只记得他枕头底下总压着个布包,说是‘给囡囡的见面礼’。”她抬手指向幕布旁的展柜,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前两年整理旧物,在箱底翻到这个,壶身刻着‘李长顺 38军112师’。”

穿校服的男生往前挪了半步,喉结动了动,掌心蹭着牛仔裤留下一道潮湿的印迹:“我叫陈阳,王铁柱是我太爷爷。”他翻开笔记本,屏幕上跳出一张泛黄的烈士证明书,边角卷曲,红章已褪成橘褐色,“奶奶说太爷爷牺牲那天,怀里还揣着半块高粱饼,说是要留着打胜仗回家给她烙饼吃。”

格子衬衫姑娘终于抬头,眼眶发红,睫毛上凝着未落的泪珠:“我是陈婶的侄孙女小夏。”她晃了晃手机里的老照片,屏幕反光映在墙上,那战士嘴角带笑,军帽歪着,像在说“等我回家”——话音未落,一阵冷风掠过,幕布轻轻鼓动,仿佛有人从背后走过。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在手机冷光下泛着暗黄,像道凝固的血痂。

他知道,当情感共鸣超过阈值时,系统会自动屏蔽退出机制——他们不想停下,哪怕身体在发抖,心在尖叫。

“等会儿可能会冷。”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不是空调的冷,是……雪灌进衣领的冷。如果害怕,捏手里的感应球,投影会立刻停止。”

苏晚搬来五把折叠椅,椅面铺着绒布,坐上去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每个扶手上都绑着感应球,硅胶表面泛着微弱的蓝光。

她调试摄像机时,镜头扫过李阿姨攥得发白的手背,扫过陈阳不停蹭牛仔裤的掌心,最后停在小夏手机屏幕的老照片上——照片里的战士嘴角带笑,军帽歪着,像在说“等我回家”。

“可以开始了吗?”林默问。

李阿姨把感应球按在胸口,像护住一颗即将跳出来的心:“我等了六十年。”

陈阳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吸入一股铁锈味:“我太爷爷没等到的春天,我替他看。”

小夏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前,照片里的战士仿佛眨了下眼,嘴角弧度似乎更深了些。

林默转动怀表,表盖“咔嗒”弹开。

熟悉的蓝光从表壳里涌出来,像道活的溪流,先漫过幕布,再漫过五把折叠椅,最后裹住所有人的脚踝。

苏晚后退两步,摄像机镜头里,五人的影子逐渐与蓝光重叠,像被揉进一幅褪色的老画。

地下室的温度开始下降,墙壁渗出细密水珠,滴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李阿姨最先打了个寒颤。

她的呼吸瞬间化作白雾,眼前景象扭曲——她看见自己站在一条结霜的坑道里,头顶的木板滴着冰碴子,身边的年轻战士正蜷在角落写信,钢笔尖在冻硬的纸上打滑,发出“沙沙”的刮擦声。

“娘,别等我了。”战士的声音带着东北口音,哈出的白气在面前凝成雾,“要是见着春妮,替我道个歉,那年说要给她编的红绳……等打完仗,我给全连的媳妇都编。”他的手指冻得通红,却仍小心翼翼地折好信纸,塞进胸前口袋。

陈阳的指尖触到了潮湿的土壁,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看见那个抱高粱饼的战士蹲在他对面,军大衣肩膀处破了个洞,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毛衣。

火堆噼啪作响,火星溅到鞋面上,烫出一个小黑点。

“铁柱,省着点吃。”有老兵拍他后背,掌心粗糙如砂纸,“等打完这仗,咱们去吃猪肉炖粉条。”战士把高粱饼往怀里捂了捂,冻红的鼻尖蹭着饼皮:“这是给囡囡留的,她该长牙了。”

小夏的睫毛沾了冰碴,每一次眨眼都像刀片刮过眼皮。

她看见穿灰布衫的姑娘趴在坑道入口,手里攥着半截红绳,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子微微摇晃。

“柱子哥!”她喊,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我给你带了炒米!”远处传来炮响,大地震颤,姑娘的灰布衫被弹片撕开一道口子,她却还在笑,把红绳往怀里塞,“等你回来,我给你编个最结实的。”

林默盯着监控屏,手心全是汗,掌纹间黏腻的湿意顺着指尖滑落。

怀表在他掌心跳动,震动频率与心跳同步,像一颗迟到七十年的心脏终于找到了节拍。

投影画面里,写信的战士抬起头,目光穿透七十年的风雪,直直射进李阿姨的眼睛——那是双和她一模一样的丹凤眼,眼角带着同样的泪痣。

他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叮——”

感应球同时亮起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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