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风中传来的名字(2/2)

她把灰布棉衣轻轻搭在李桂花肩上,袖口磨亮的部分贴着对方后背,布料粗糙却温热,像一层无声的守护。

“铁柱走前也没留话。他只说‘娘,别等我’,可我伯母等了一辈子,等白了头,等坏了眼。”她转向林默,眼底闪着水光,“林先生,能在你们的展览里……留个‘沉默角落’吗?就放些没名字的旧物,破棉鞋、缺角的茶缸、磨秃的铅笔头。那些连诗都没留下的人,不该被风刮走。”

林默望着她怀里的棉衣,脑海中猛地浮现出几天前在博物馆修复室见到的一幕:两枚锈迹斑斑的铜纽扣,并排躺在深蓝绒布上——一枚来自这件灰布棉衣,另一枚是从朝鲜归国烈士遗物中整理出的军装残片。

它们曾在不同的衣领里藏了七十年,如今终于在玻璃展柜下重逢。

他点头时,喉结动了动:“我打算用冷白的追光打在旧物上,背景音是雪落的声音。人们走进去,会觉得……像走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战壕。”

苏晚的镜头立刻对准他的脸。

她已经在桂花巷蹲守两周,只为拍下这座城市最后的记忆。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一直攥着的怀表。

表盖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铜色,弹孔像只沉默的眼睛,正望着他们。

是夜,林默又梦见了雪。

他关掉手机,躺回床上,却睁着眼望向天花板。

台灯的光影在墙上轻轻晃动,像极了坑道口透进来的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沉入一片刺骨的雪原——

不是上海那种湿软的雪,是朝鲜半岛的雪,带着刀子似的风,割得人脸生疼。

他蹲在低矮的坑道里,身边挤着十几个裹着薄棉衣的战士。

有人在啃冻硬的土豆,咯吱作响;有人在给步枪上油,金属碰撞声清冷;有人望着坑道外的夜空发呆——那夜空黑得像被墨汁浸过,只有几颗星星冻得直哆嗦。

“我们不是为了成为英雄才去战斗。”

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像一片雪花飘在他后颈,凉而轻。

林默抬头,看见个面容模糊的战士正冲他笑。

战士的衣领上少了枚纽扣,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衬布:“我们就是想,让我娘能吃上热饭,让我媳妇能穿上新袄,让像你这样的娃娃,能在雪天里围着火炉读诗。”

林默猛地惊醒。

床头的台灯还亮着,怀表在枕头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他摸过表,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进血管。

窗外的风掀起半开的窗帘,吹得桌上的诗稿沙沙作响——那行“花开满门前”的字迹,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像极了七十年前某个雪夜,巷口老槐树上挂着的红灯笼。

他打开手机,翻到和博物馆策展人的聊天框。

对话框最上面是他凌晨三点发的消息:“新展览就叫《风雪之后》吧。主题……就讲那些没等到花开的人,如何让后来的人,永远有花可看。”

屏幕的冷光里,怀表的弹孔闪了闪。

那不是伤痕的终点,而是一粒沉入黑暗的种子——

春天不来,它也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