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潮音、茶韵与灯火阑珊处(2/2)
“就是这里了!”爱莉希雅眼睛一亮,拉着张泽明挤到前排。刚刚坐定,幕布后的灯光骤亮,一阵急促的锣鼓敲打后,潮州弦乐(以二弦、椰胡、扬琴等为主)悠扬响起,带着浓郁的闽南古乐韵味。随即,一个盔甲鲜明、眉眼生动的木偶武将,随着铿锵的锣鼓点,舞动着手中的“长枪”(细铁枝),从侧幕“杀”了出来,动作虽略显僵硬,但一招一式颇有章法,伴随着幕后艺人用假声唱出的、高亢激昂的潮剧唱腔,竟也虎虎生风。
“哇!动了!真的动了!还会耍枪!?” 爱莉希雅看得入神,粉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幕布上那些仅有尺余高、却衣饰华丽、表情生动的木偶。演的是《三国演义》中“长坂坡”的片段,赵子龙单骑救主。木偶虽小,但在艺人巧手操控下,腾挪闪转,与“曹军”厮杀,配合着激烈的锣鼓和唱腔,竟也演绎出一番惊心动魄。
卡齐娜的鼠兔耳朵完全竖了起来,不仅仅是听唱腔和锣鼓,更是在“听”那木偶关节转动、铁枝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幕布后艺人操控时专注的呼吸与步法。“好精细……关节好多,铁枝的控制要非常精准……一个人的声音要模仿好几个人,还要配合动作……” 她小声惊叹,眼角因感动和钦佩而湿润。
玛拉妮则更关注表演的整体节奏和艺人的技艺:“幕后至少三个人,一个主演,一个配乐,一个可能负责换景或辅助。配合要天衣无缝。这种技艺,没有多年苦功练不出来。” 格蕾修的目光则落在白布幕上光影的变化、木偶移动时产生的韵律感、以及围观群众脸上时而紧张、时而喝彩的表情上。她的炭笔在阴影处快速勾勒,捕捉着这古老艺术形式在当代街巷中焕发的生命力。
一出戏罢,掌声响起。爱莉希雅拍得小手通红,兴奋地转头对张泽明说:“泽明大人!虽然听不懂唱什么,但是感觉好厉害!那个木偶将军,好像真的在骑马打仗!还有那些小兵,摔倒的样子都好滑稽!? 后面操作的师傅更厉害,一个人要演那么多角色!?”
张泽明颔首:“铁枝木偶,乃潮汕民间艺术一绝。方寸之间,演绎大千世界;三尺幕后,操弄古今人生。虽道具简陋,场地随意,然其生动传神,不下于大戏舞台。此乃草根智慧,市井风流。”
演出结束,人群渐散。爱莉希雅意犹未尽,跑到后台(其实就是布棚侧面)想看看“庐山真面目”。只见三位皮肤黝黑、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正在收拾器具,木偶、铁枝、乐器小心翼翼地装入箱中。看到爱莉希雅好奇的脸,其中一位爽朗一笑,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细妹(小女孩),好看不?”
“好看!超级好看!师傅你们好厉害!?” 爱莉希雅用力点头,粉色的长发随之跳跃,“那么小的木偶,怎么控制得那么灵活呀?还有唱腔,一个人变那么多声音!?”
操偶师傅哈哈一笑,拿起一个木偶,简单演示了一下铁枝如何连接木偶的关节:“熟能生巧啦!从小跟阿爸学,几十年,木头人都变成自己手指头啦!唱腔也是,生旦净末丑,都得学一点。” 他语气平淡,但眼中有着对手艺的自豪。
爱莉希雅看得目不转睛,还想再问,被张泽明轻轻拉回——师傅们还要赶往下个地方。她有些遗憾,但还是大声说:“谢谢师傅!表演超级精彩!祝你们越来越好!?”
离开古庙,夜色已深,但牌坊街一带依然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各种潮汕小吃摊档飘散出诱人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爱莉希雅立刻将注意力转向了美食:“泽明大人!我饿了!我们尝尝那个……那个‘蚝烙’好不好?看起来金黄酥脆,好好吃的样子!? 还有那个‘牛肉粿条’!那个‘糖葱薄饼’!?”
于是,一场“舌尖上的潮州”夜游正式开始。他们挤在热闹的摊档前,看老板熟练地在铁板上浇下米浆,打入鸡蛋,撒上葱花和肥嫩的蚝仔,煎得两面金黄,蚝烙外酥里嫩,蚝仔鲜甜爆汁;看另一家摊档,店主飞快地烫好雪白的粿条,铺上烫熟的嫩牛肉、牛筋丸、翠绿的生菜,浇上滚烫的牛骨高汤,撒上炸蒜蓉和芹菜末,一碗热气腾腾、鲜香扑鼻的牛肉粿条便递到手中;还有那神奇的糖葱薄饼,小贩用竹签卷起薄如蝉翼的饼皮,包入雪白酥松的糖葱(麦芽糖拉制而成,中有孔,形似葱白)和碎花生、芝麻,一口咬下,饼皮的韧、糖葱的酥、花生的香、芝麻的醇在口中交织,甜而不腻。
爱莉希雅每样都要尝一点,吃得嘴角沾着酱汁,粉紫色的眼眸幸福地眯成缝:“好吃!这个蚝烙好鲜!粿条好滑!汤好甜!糖葱薄饼……好奇妙的口感!? 泽明大人,潮州的东西怎么都这么好吃!?” 她一边吃,还不忘喂张泽明一口,或是将觉得好吃的递到卡齐娜、玛拉妮和格蕾修面前分享。
卡齐娜小心地吹凉食物,小口品尝,鼠兔耳朵满足地轻轻晃动:“火候……都很精准。蚝烙的脆和嫩,粿条的滑和弹,汤头的浓和清……搭配得很好。糖的拉丝工艺……很厉害。” 玛拉妮则对牛肉丸的弹性赞不绝口:“这丸子,摔地上能弹起来吧?肉质和捶打功夫了得!” 格蕾修安静地吃着,速度不慢,尤其对那碗清甜的粿条汤多喝了几口。
张泽明细嚼慢咽,品味着食物背后的匠心:“潮汕饮食,重本味,讲火候,求精巧。看似寻常小吃,背后是多年积累的功夫。这牛肉丸,需选特定部位,手工捶打上千次,方有这般弹牙;这粿条汤,汤底需牛骨慢熬数时,方得如此清鲜。一饮一啄,皆是工夫。”
吃饱喝足,漫步在灯火璀璨的牌坊街。一座座古牌坊在灯光下更显庄严精美,石雕、木刻、匾额,诉说着过往的荣耀。爱莉希雅仰头看着那些复杂的雕刻和鎏金大字,虽然看不懂具体内容,却能感受到那份厚重的历史感。“这些牌坊……好像一个个老爷爷,站在那里,看着好多好多人来了又走,好多好多故事发生了又忘记……?” 她轻声说,伸出手,指尖虚虚拂过冰凉的石头表面。
张泽明站在她身旁,望着夜色中沉默的牌坊:“‘状元坊’、‘尚书坊’、‘节孝坊’……每一座牌坊,皆是一段人生,一个家族,乃至一方风教的缩影。立此以志,既为旌表,亦为垂训。岁月沧桑,坊额犹在,令人遥想当年风采。”
卡齐娜则更关注牌坊的建筑材料和结构:“石材……是本地花岗岩?雕刻好深,好细致,几百年了,还这么清晰……结构也很稳,斗拱、榫卯……” 玛拉妮评估着牌坊的方位和街道布局的关系。格蕾修则用炭笔快速记录着牌坊在灯光下的明暗对比、以及其与周围现代商铺形成的时空交错感。
夜色渐深,喧闹的街市也逐渐安静下来。他们沿着韩江堤岸漫步回客栈。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微凉,对岸的灯光倒映在漆黑的江水中,碎成点点摇曳的金星。远处,金山大桥如彩虹卧波,现代的光影与古老的城墙默默相对。
“潮州……”爱莉希雅牵着张泽明的手,慢慢地走着,粉紫色的眼眸倒映着江上灯火,“好像一杯好浓好浓的工夫茶哦。? 第一口好烫,好浓,好像把所有味道都挤在一起给你。但是慢慢品,又发现每一种味道都在,花的香,果的甜,火的暖……还有,时间泡出来的那种……厚厚的、说不清的味道。?”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白天热闹的街,晚上安静的水,老房子里的茶,巷子口的戏,好吃的路边摊,还有这些不说话的老牌坊……全都泡在这一杯‘潮州’里了。?”
张泽明握紧她的手,望着江面流萤般的灯火,温声道:“潮州文化,如水,如茶。水,融汇韩山韩水之灵秀,滋养万物,奔腾入海,有容乃大;茶,浓缩天地日月之精华,历经揉捻烘焙,终成隽永之味。其市井之喧嚣,乃其活力;其文脉之沉静,乃其根基;其技艺之精巧,乃其匠心;其滋味之醇厚,乃其岁月。今日所见所尝,不过一隅。然管中窥豹,亦足见其底蕴之深,生活之趣。”
卡齐娜抱着吃饱后微微鼓起的肚子,鼠兔耳朵在夜风中轻轻抖动:“声音……也像茶。有很多很多层。炒菜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唱戏的声音,敲打牛肉的声音,煮水的声音,江水流的声音……混在一起,但是不吵,好像……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
玛拉妮总结道:“一座很有生活智慧的城市。把日子过得精致,把功夫下在看不见的地方,热闹有热闹的过法,安静有安静的享受。” 格蕾修依旧沉默,但她的速写本上,已多了许多生动的片段:茶烟缭绕的天井、幕布上的木偶剪影、小吃摊升腾的热气、牌坊下的光影、江面的灯影……这些画面独立成篇,却又隐隐有着某种内在的、温暖的关联。
回到客栈“四点金”,天井里只留了一盏廊灯,昏黄静谧。陈伯似乎已歇下,整座老宅沉入安详的睡梦中,只有不知藏在何处的蟋蟀,偶尔发出一两声清鸣。
爱莉希雅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却毫无睡意。她溜到张泽明和卡齐娜共住的厢房外(他们订了两间相邻的房,张泽明与卡齐娜一间,爱莉希雅、玛拉妮、格蕾修一间),轻轻敲了敲窗。张泽明推开雕花木窗,看到她披散着粉色长发、穿着可爱睡衣、扒在窗台上的样子,不禁失笑:“还不睡?”
“睡不着嘛,”爱莉希雅压低声音,粉紫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嘴里还有茶香,脑子里还在唱戏,肚子也饱饱的……泽明大人,我们到天井坐坐好不好?就一会儿!?”
张泽明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两人轻手轻脚地来到天井。石桌上茶具已收,只剩那盏孤灯和满庭月色。他们在石凳上坐下,夜晚的凉意沁人,但外套和彼此的体温足够温暖。
“泽明大人,”爱莉希雅靠在张泽明肩头,仰头看着四合院上方那一方被屋檐切割的、深邃的星空,轻声说,“今天好像过了好久好久,又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喝了从来没喝过那么香的茶,看了木头人在布后面打仗,吃了那么多好吃到舌头都想吞下去的东西,走了那么热闹又那么安静的街……最后,坐在这里,看着同一片天,但是感觉……和昨天在山里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嗯,”张泽明揽着她的肩,也望向那片星空,“山野之星空,清寂高远,令人心旷神怡;市井之星空,虽被屋檐所限,灯火所扰,然其下有人间烟火,岁月静好,别有一番踏实温暖。”
“我觉得,”爱莉希雅转过头,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潮州像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老人家。他有很多很多故事,很讲究规矩,喝茶有喝茶的规矩,吃东西有吃东西的规矩,演戏有演戏的规矩……但是他又很热闹,很热情,把最好吃的东西都摆在街上,敲锣打鼓欢迎每个人来尝。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泡茶,但眼睛里都是笑。?”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我喜欢这个老人家。他让我觉得……生活可以很慢,很仔细,很香,很暖。?”
张泽明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没有言语。月光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此刻的静谧,与白日的喧嚣,形成了奇妙的对比,却又和谐地融为一体,正如这古老的宅院,安然立于闹市之中。
隔壁房间传来卡齐娜均匀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玛拉妮偶尔翻身的窸窣声。格蕾修的房间里一片寂静,想来也已安睡。
“明天,我们去看看白天的潮州,好吗?”爱莉希雅小声说,“去看看开元寺,去看看韩文公祠,再去吃昨天没吃到的……唔,杏仁茶?芝麻茶?反正好多好多!?”
“好。”张泽明微笑应允。
“然后,我们去海南!去看真正的大海!和雷州看到的不一样的大海!?” 她语气里充满期待。
“嗯,去看海。”
夜更深了,月光偏移,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曳。爱莉希雅终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粉紫色的眼眸蒙上水汽。张泽明将她轻轻抱起:“该睡了,明日还需早起,品这‘潮州’茶的下一泡。”
回到各自房间,古宅彻底沉入梦乡。只有天井那方小小的星空,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韩江不息的流水声,陪伴着这座千年古城,也陪伴着这几个异乡的旅人,沉入充满茶香、戏韵与食物温暖的、关于潮州的第一个梦境。
而在梦的深处,那盏小小的工夫茶壶,似乎仍在咕嘟咕嘟地滚着,冒出袅袅香气,等待下一个天明,下一次冲泡,下一段,属于他们的、温暖而鲜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