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潮音、茶韵与灯火阑珊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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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韶关丹霞山的晨雾与瑶埙的余音中醒来,五人的行装再次被打理妥当。列车南下,窗外的景色从粤北的苍翠山峦、赭红崖壁,渐渐过渡为平坦舒展的冲积平原。茂密的森林让位于整齐的稻田、连片的蕉林和开始出现的大片鱼塘。空气里的清冽山气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温润、潮湿、带着淡淡水腥与泥土芬芳的气息。当“潮汕平原”的字样出现在视野中时,一种与之前经历截然不同的、浓郁的人间烟火气,仿佛已透过车窗,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爱莉希雅的脸颊贴在微凉的车窗上,粉紫色的眼眸追随着窗外飞掠而过的、与韶关群山截然不同的平野水乡景致。她的精灵耳敏感地捕捉到风声的变化——少了山风的呜咽与林涛的澎湃,多了平原上开阔流动的、略带黏腻的暖意,以及隐约的、混在风里的、她从未听过的、咿咿呀呀的戏曲唱腔和清脆密集的锣鼓点。
“泽明大人,”她转过头,粉色长发随着动作滑过肩头,眼中闪着好奇的光,“好像有音乐声?叮叮咚咚的,还有人在唱……好奇特的声音,和雷州的歌、韶关的埙都不一样!? 空气也变啦,湿湿的,暖暖的,还有……嗯,好像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味道混在一起!?”
张泽明坐在她身侧,黑色的裋褐汉服在车厢恒温的空气中纹丝不乱。他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在阳光下泛着粼光的密集水网与整齐的厝(cuo)角(潮汕传统民居的弧形屋脊),目光沉静:“已入潮汕地界。此地古称‘海滨邹鲁’,韩愈曾贬谪于此,兴学劝农,文风始盛。平原沃野,水网纵横,故气息温润。你所闻乐声,或是潮剧唱腔;所嗅之气,乃韩江流域之水土气息,混杂着市井百味。”
卡齐娜坐在过道另一侧,咖啡色的长发为了方便而编成了松散的辫子,但那对高高竖起的鼠兔耳朵却警觉地转动着,捕捉着列车行进时轨道声音的细微变化、平原上更为低缓的风声、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明显的、复杂的水汽与生物质发酵混合的独特“频率”。
“湿度……升高了很多。”她小声对旁边的玛拉妮说,眼角带着易于感动的湿润痕迹,这是她感知到强烈环境变化时的自然反应,“土地的‘声音’……变得很平,很缓,像一大片安静的水。但是……有很多很多细小的‘声音’叠在一起,是……是水在田里流动?是鱼在池塘里吐泡泡?还是……很多很多人在一起生活、劳作的那种‘嗡嗡’声?味道也……好多层,有水的腥,有泥土的腐殖质味道,有植物发酵的甜,还有……炊烟和油炸食物的香气?” 她努力分辨着,鼠兔耳朵因专注而微微颤动。
玛拉妮正对比着手机地图和窗外景物,泛蓝的白色麻花辫从肩头垂落,古铜色的脸上带着专业评估的神色:“从山地到冲积平原,地貌变化真大。看那些纵横交错的河涌和星罗棋布的池塘,典型的三角洲水网地貌。这种地形,航运和渔业一定发达。湿度大,季风明显,建筑风格肯定和山里不一样了。”她指向远处一片密集的、有着独特灰瓦白墙和精美屋脊装饰的聚落,“看那些房子,屋顶的弧度好特别,像船帆,又像燕尾,是为了防风还是排水?有意思。”
格蕾修独自靠窗坐着,蓝色的长发如静水深流,淡紫色的眼眸安静地掠过窗外大片大片的绿色(稻田、蕉林、灌木)与银白色(鱼塘、河涌)交织的斑块,以及其间点缀的、簇拥在一起的、色调素雅却线条繁复的民居群落。炭笔在速写本上轻轻移动,不再是韶关山水那种氤氲灵动的晕染,而是开始尝试用更细致、更规整的线条,勾勒平原的广阔、水网的密布,以及建筑轮廓的独特韵律,色彩偏向青灰、黛绿与牙白,一种沉静而繁密的秩序感在笔端初现。
列车缓缓驶入潮汕站。走出车厢,一股温热湿润、充满生机与市井气息的风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每一个人。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味道:韩江水的微腥、泥土的肥沃气息、路边摊贩传来的炸粿条的焦香、卤水的浓郁、水果的甜香、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清雅的凤凰单丛茶香……各种气息交织混杂,浓郁、鲜活,甚至有些“嘈杂”,却奇异地构成了一种令人胃口大开、精神一振的独特氛围。车站建筑融入了传统的“厝角头”、“五行山墙”等元素,现代感中透着古意。
“哇——!”爱莉希雅深深吸了一口气,粉紫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发现了宝藏,“好多好多味道!香的,甜的,咸的,鲜的……混在一起,但是……好热闹!好有生命力的感觉!? 和韶关山里的清香味完全不一样!这里……这里好像一个超级大的、冒着热气、飘着香味的厨房!?” 她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小圈,粉色长发飞扬。
张泽明轻轻牵住她的手,以防她被涌动的人流挤到,目光扫过车站内外行色匆匆却神情自若、大多衣着整洁甚至时髦的人群,温声道:“潮汕平原,地狭人稠,物产丰饶,商贸历来发达,市井文化极盛。这‘热闹’之气,便是其千百年来生生不息之脉搏。且小心脚下,莫要撞到人。”
他们下榻的客栈位于潮州古城区,是一栋经过精心改造的明清时期老宅“四点金”。穿过略显嘈杂的街市,拐进一条幽深的巷弄,喧闹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推开厚重的木门,一方静谧的天地豁然眼前:天井洒下天光,鱼池中锦鲤悠闲摆尾,盆栽花草错落有致,木质回廊通向幽深的厅房,处处透着时光沉淀下的雅致与安宁。
客栈主人是一位年约六旬、穿着香云纱衫、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先生,自称“陈伯”。他说话带着浓重却清晰的潮汕口音,语速不快,举止从容:“诸位后生,欢迎来到寒舍。房间已备好,皆是老物件,望不嫌弃简陋。潮州地小,然可看可玩可食之处甚多,若有疑问,尽管问我。” 他引他们穿过回廊,木地板发出悠长的“吱呀”声,空气中弥漫着老木料、旧书籍和淡淡檀香的混合气息。
爱莉希雅好奇地打量着天井的格局、厅堂的雕花门扇、还有墙上悬挂的字画,精灵耳微微颤动,捕捉着这方小天地的静谧回音:“陈伯,您的房子好漂亮,好安静!和外头好像两个世界!?”
陈伯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镜:“老厝了,祖上传下来的,修修补补,勉强留着点旧时模样。外面热闹是潮州的‘动’,里面清静是潮州的‘静’。一动一静,方是潮州。” 他引他们到厢房安顿,房间不大,但布置得古色古香,花梨木的床、茶几、靠椅,绣着精细潮绣的床幔,桌上摆着紫砂茶具和一小罐茶叶,窗棂外可见邻家屋脊上精美的嵌瓷和灰塑。
放下行李,稍作休整,已近傍晚。陈伯在天井的石桌上已摆好了茶具——一套精巧的朱泥小品壶、几个白玉令杯、茶盘、茶则、茶针一应俱全,旁边小炭炉上坐着吱吱作响的砂铫(煮水壶)。
“既到潮州,不可不饮工夫茶。”陈伯示意他们围坐,“莫看这茶具小,里面学问大。潮汕工夫茶,非为解渴,乃为品韵,为聚谈,为怡情。”
爱莉希雅立刻被那些小巧玲珑的茶具吸引了,粉紫色的眼眸满是好奇:“这么小的杯子!一口就喝完啦!还有这么小的壶!? 陈伯,这就是‘工夫茶’吗?好像过家家用的玩具哦!?” 她拿起一个洁白如玉的小杯,对着光看,薄如蝉翼,透光见影。
张泽明微笑颔首:“潮汕工夫茶,确以‘小、雅、精’着称。壶小则香不涣散,味不耽搁;杯小则一啜而尽,茗香盈颊。其‘工夫’,不仅在茶艺,更在心境。”
陈伯开始演示。烫壶、纳茶、润茶、冲泡、刮沫、淋壶、烫杯、洒茶……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沉稳而专注。水是特意汲取的韩江水,茶是上好的凤凰单丛“蜜兰香”。当沸水冲入壶中,一股奇异的花果蜜香瞬间升腾而起,浓郁而高锐,迅速弥漫了整个天井。
“好香!”爱莉希雅忍不住凑近,精灵耳因这浓烈而复杂的香气微微抖动,“像……像好多花一起开,还有熟透的果子,还有蜂蜜!? 但是混在一起,又好协调!”
卡齐娜的鼠兔耳朵也竖得笔直,鼻翼轻轻翕动,试图分析这香气的层次:“花香……果香……蜜香……还有一点点……焙火的味道?很复杂,但是……不冲突。” 玛拉妮专注地看着陈伯的手势,评估着水流控制、水温把握和时间的精准,作为向导,她对任何需要技巧和经验的“操作”都抱有职业性的兴趣。格蕾修安静地坐在稍远些的阴影里,淡紫色的眼眸却紧紧跟随着陈伯的动作,尤其是茶水注入杯中时那琥珀色茶汤的流转和表面泛起的、细密如乳的泡沫(俗称“汤花”)。
茶泡好了。陈伯用竹夹将滚烫的茶杯夹到每人面前,杯小仅容一口,茶汤金黄明亮。“请。”他做了个手势。
爱莉希雅学着别人的样子,用三指(拇指、食指捏杯沿,中指托杯底)小心翼翼地端起那杯烫手的小茶,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小口。滚烫的茶汤入口,先是极致的烫,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馥郁醇厚的香气在口中轰然炸开,仿佛有百花在舌尖绽放,蜜甜裹挟着果香在口腔中流转,随后是明显的回甘,生津不止。她“唔”了一声,粉紫色的眼眸瞬间睁大,表情有些呆住,似乎在努力消化这复杂而强烈的味觉冲击。
“怎么样?”陈伯笑问。
“……好烫!”爱莉希雅吐了吐舌头,随即眼睛弯成月牙,“但是……好香!好复杂!好像……好像把整个春天的花园和秋天的果园,还有一整罐蜂蜜,都浓缩在这一小口里了!? 吞下去之后,喉咙里还有甜甜的味道冒出来!好奇妙!?”
张泽明也品了一口,闭目细品片刻,方道:“香气高锐持久,滋味醇厚甘爽,岩韵显,回甘强,确系乌岽山所出之老丛蜜兰香,火功恰到好处。陈伯好手艺。”
卡齐娜小口啜饮,鼠兔耳朵因满足而微微晃动:“温度……很高,但香气没有散。味道……层层叠叠的,花香在最上面,然后果香出来,最后是蜜甜和一点点……炭焙的暖意。喝下去,身体里面都暖了。” 玛拉妮则更直接:“提神!而且这么小一杯,喝了还想喝,怪不得叫‘工夫茶’,慢慢品,才有味道。” 格蕾修也默默喝完了自己那杯,极轻地眨了眨眼,目光落在空杯底残留的茶香和那圈金色的“金边”上。
陈伯一边继续泡茶,一边娓娓道来:“凤凰单丛,茶中香水。每一株老茶树,味道都有细微差别。我们潮汕人喝茶,不只为解渴,更是‘呷茶’(吃茶)。一壶茶,三两个好友,从午后坐到日暮,天南海北,无所不谈。茶是引子,情是根本。”
天色在氤氲的茶香中渐渐暗下来。陈伯点亮了天井檐下的灯笼,昏黄温暖的光晕洒在石桌上,与茶烟缭绕,别有一番意境。喝了七八泡,茶味渐淡,但喉底的甘甜与满口余香却久久不散。爱莉希雅托着腮,看着陈伯熟练地清洗茶具,忽然问:“陈伯,潮州晚上,哪里最热闹呀??”
陈伯擦拭着茶杯,笑道:“若要热闹,自是牌坊街、开元寺一带。夜市方开,灯火初上,小吃琳琅,人流如织。不过——”他顿了顿,看向这几个年轻人,“若想听点不一样的‘热闹’,可去青龙古庙附近,今晚似乎有‘纸影戏’(潮汕铁枝木偶戏)演出。那是我们潮汕的老玩意,现在看得人少了,但韵味独特。”
“纸影戏?”爱莉希雅眼睛一亮,“是皮影戏吗?还是木偶戏??”
“类似木偶,但更精巧,操偶的师父在幕后,用铁枝操控,配以潮剧唱腔、锣鼓弦乐,演绎古今故事。”陈伯解释,“若是有缘,不妨一看。”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于是,一盏茶毕,五人辞别陈伯,循着隐约的锣鼓弦乐声,穿行在夜色渐浓的古城街巷中。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骑楼,招牌霓虹渐次亮起,各种小吃摊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人流熙攘,喧嚣而不失秩序,与客栈天井的静谧恍如两个世界。
爱莉希雅像只兴奋的小鸟,左顾右盼,对什么都好奇:“泽明大人快看!那个白白胖胖的糕是什么?好多人排队!? 哇,那个大叔在拉什么?像面条又不是面条!? 啊,好香的油炸味!是炸豆腐吗??” 她粉紫色的眼眸在灯火下闪闪发亮,精灵耳捕捉着四面八方的声音:小贩的吆喝、食客的谈笑、油炸的滋滋声、锅铲的碰撞声、还有远处隐约的、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张泽明紧跟着她,不时为她挡开人流,耐心解答:“那是‘咸水粿’,米浆蒸制,配以菜脯粒,咸香可口。那是‘手打牛肉丸’,潮汕一绝,口感弹牙。那是‘炸豆干’,外酥里嫩,常配以韭菜盐水蘸食。” 他如数家珍,俨然一位美食向导。
卡齐娜则对街道两旁那些古老的建筑更感兴趣。她的鼠兔耳朵敏感地收集着各种声音:老木头在夜风中轻微的呻吟、不同材质墙面反射声波的差异、脚下石板因年代和磨损产生的不同回响……“哥哥,这些房子的墙,好多是用贝壳烧的灰抹的……叫‘贝灰’?还有那些屋顶上的装饰,好复杂,是剪瓷贴出来的吗?颜色好鲜艳,晚上灯照上去,闪闪发光……” 她小声说着,眼角湿润,这是她面对精湛古老工艺时的习惯反应。
玛拉妮则以向导的敏锐观察着街巷的布局、人流走向、消防通道和潜在的地标。“街巷纵横,但主次分明,排水系统看起来不错。商铺种类集中,小吃多在街口,工艺品和茶馆多在内巷。治安岗亭分布合理。”她低声对张泽明说,古铜色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评估神情。
格蕾修走在稍后,淡紫色的眼眸静静扫过灯笼映照下的斑驳墙影、小吃摊升腾的热气与光晕、行人被拉长的身影、招牌霓虹在水洼中的倒影……她的炭笔在随身小本上快速移动,不是写实记录,而是捕捉这市井夜色的流动感、光影的交错、以及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温暖而喧嚣的“人间气”。
循着越发清晰的锣鼓弦乐声,他们拐进一条稍窄的巷子,尽头一处小小的古庙前空地上,搭着一个简陋的布棚,棚前挂着一盏明晃晃的汽灯,将一方白布幕照得雪亮。幕前已围坐了不少街坊邻里,老人摇着蒲扇,孩童趴在大人膝头,年轻人举着手机。幕布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和铁枝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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