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碑前泣语与烽火夜(中)(2/2)

赵铁山轻轻点了点头,他想开口说话,可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微弱的 “嗬嗬” 声。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说话也越来越费劲,可他还是想亲自跟老王、老张他们说说,说说现在的沈阳城有多繁华,说说老百姓的日子有多红火,说说他们当年的付出没有白费。他再次抬起手,指向纪念碑的方向,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神里满是急切,像是在催促着儿孙们,赶紧带他去见那些阔别已久的老弟兄。

赵建军看懂了父亲的意思,他握住父亲的手,轻声说:“爹,咱们这就去,这就去见老叔伯们。” 他推着轮椅,慢慢朝着纪念碑的方向走去,轮椅的轮子压过青石板路,发出 “咕噜咕噜” 的轻响,偶尔碾过几片干枯的银杏叶,发出细微的 “咔嚓” 声,像是在陪着赵铁山一起,慢慢走向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走向那些他牵挂了一辈子的老弟兄。赵卫国跟在旁边,手里捧着花圈,时不时调整一下花圈的角度,怕花瓣被风吹落;赵思远则拉着太爷爷的衣角,一步一步地跟着,小鞋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 “哒哒” 的轻响,像在为这庄严的时刻伴奏。

广场上的游客们看到这一幕,都纷纷停下脚步,主动让出一条路。靠在花坛边的几位游客收起了相机,双手轻轻交握在身前;戴红领巾的孩子们也安静下来,目光跟着轮椅移动,有的孩子悄悄拉了拉老师的衣角,小声问:“老师,那位爷爷是不是认识碑上的英雄呀?” 几位跟赵铁山年纪相仿的老人,也慢慢走了过来,跟在轮椅后面,像是在陪着赵铁山一起,去见那些共同的老伙计。风依旧吹着,却比刚才温柔了些,悬铃木的叶子落在轮椅的扶手上,又轻轻滑落到地上,像是在无声地致敬。

离纪念碑越来越近,赵铁山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他的手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血管都显得更清晰了。他能清晰地看到碑面上每一个名字,那些名字被晨光映得有些发亮,像是活了过来,在他眼前跳跃着:老王、老张、小李、小张……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脑海里浮现,他们的笑声、说话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他想起当年在炊事班,大家一起围着灶台煮粥,蒸汽把屋子熏得暖暖的;想起老王偷偷给他塞红薯,红薯的甜香在嘴里化开;想起老张教他擦枪,手指在枪托上摩挲的触感;想起小李跟他开玩笑说,等打跑了鬼子,要一起回老家种地,种一大片红薯…… 那些平凡而温暖的日子,像一张张旧照片,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展开,成了他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

“爹,到了。” 赵建军停下轮椅,轻声说。轮椅刚好停在献花台旁边,离碑身只有一步之遥,赵铁山能清楚地闻到汉白玉石面的清冷气息,还能看到碑缝里嵌着的细小灰尘 —— 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丝毫没冲淡碑上名字的分量。赵卫国把花圈放在献花台的中央,花圈上的白菊和黄菊刚好对着碑面上 “北大营炊事班” 的字样,像是特意为老弟兄们准备的礼物。他转过身,对着父亲和儿子做了个 “安静” 的手势,指尖轻轻碰了碰嘴唇,风把他的动作吹得格外轻柔。赵思远也懂事地闭上了嘴巴,小手紧紧抓着太爷爷的衣角,眼睛好奇又肃穆地看着纪念碑。

广场上瞬间变得格外安静,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 “沙沙” 声,和赵铁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远处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变得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早餐铺的香气也淡了些,只剩下白菊的清香和泥土的味道。几位游客慢慢走了过来,站在离轮椅几步远的地方,有的双手合十,有的微微低下头,像是在陪着赵铁山一起,向先烈致敬。

赵铁山慢慢抬起头,仰望着纪念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风吹过他的脸颊,把眼泪吹得有些凉,他却没在意,只是死死盯着碑面上的名字,像是要把那些名字刻进心里。他想开口跟老弟兄们说话,想告诉他们自己来了,想跟他们说说这些年的变化,可话到嘴边,却只发出了几句模糊不清的喃喃声,像风穿过破旧的窗户,微弱却执着。他知道自己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眼神,用紧握的拳头,用微微颤抖的身体,来表达自己对老弟兄们的思念和敬意。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银杏叶,轻轻落在纪念碑前的献花台上,落在赵铁山的轮椅旁。其中一片叶子刚好落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凉,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触摸这片叶子,也像是在触摸岁月。赵铁山的目光跟着银杏叶飘远,忽然想起早上来人民纪念碑的路上,自己在车里坐着的模样 —— 车窗外的街景飞快晃动,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像一片片巨大的镜子;车流穿梭在马路上,车灯连成一条长长的光带;路边的公园里,几个孩子笑着追逐打闹,手里的风筝飞得很高,线在风里轻轻飘着……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像走马灯似的转着,转着转着就模糊了。

他的思绪也跟着飘散,像是被风牵着,慢慢往回走,走过改革开放后拔地而起的高楼,走过建国初期艰苦的建设岁月,走过抗战胜利后举国欢腾的日子,走过饥荒年代啃着树皮也要活下去的坚持,最后轻轻落在了 1931 年那个飘着红薯粥香,却突然被炮火撕碎的夜晚。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仿佛真的透过时光,看到了当年炊事班的土坯房 —— 屋顶的烟囱冒着烟,灶台边老王正往灶里添柴,火光映得他的脸红红的;门口老张坐在门槛上,手里擦着那把发亮的汉阳造,左胳膊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小李则在案板上切着土豆,刀刃落在案板上的 “笃笃” 声,清晰得像在耳边…… 那些再也没能等到天亮的老弟兄,此刻仿佛就站在他的眼前,笑着对他说:“铁山,我们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