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道观里的生机与阴影】(1/2)

意识在冰冷与混沌的深渊里沉浮。

朱不二感觉自己像一片枯叶,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冰河里飘荡,被刺骨的寒流撕扯、淹没。

身体早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灵魂深处那一点微弱得几乎熄灭的火焰,还在不甘地跳动着——活下去……要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暖意,极其微弱,如同寒夜里的火星,触碰到了他那点残存的意识。

暖意?

这个陌生的感觉让朱不二混沌的意识挣扎了一下。

他努力地想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只换来一阵眩晕和剧痛。喉咙干裂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火辣辣地疼,发不出任何声音。

“水……” 一个嘶哑破碎的音节,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咦?醒了?” 一个温和中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惊讶。

紧接着,一股清凉甘冽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沾湿了他干裂的嘴唇。

朱不二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人,贪婪地、本能地吮吸着。

水流滋润了他灼痛的喉咙,也让他昏沉的意识清醒了一分。

他奋力地、一点点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温暖的火光。

一个简陋的泥炉里,柴火噼啪作响,散发着令人眷恋的热量。

炉子上架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股淡淡的米香混合着草药的清苦味飘散出来。

他躺在一堆干燥的稻草上,身上盖着一件半旧的、打着补丁的灰色道袍。

虽然依旧单薄,但比起他之前那件破袄,已是天壤之别。腿上的伤处传来阵阵清凉的感觉,似乎被敷上了什么草药。

“别急,慢点喝。” 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朱不二转动僵硬的脖子,循声望去。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的老者,正坐在火炉旁。

老者面容清癯,颧骨微高,三缕花白的长须垂在胸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只是脸色有些蜡黄,眼袋很深,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病气。

他手中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清澈的水,正用一把小木勺,耐心地喂给他喝。

那双眼睛,此刻正温和地看着朱不二,眼神里带着悲悯,如同看着一只受伤的幼兽。

朱不二呆呆地看着老者,看着这温暖的篝火,看着这遮风挡雨的简陋屋顶(这是一间破旧的道观偏殿),感受着身上那件道袍带来的、久违的暖意。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

他……没死?还被人救了?

“道…道长?”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无量天尊。”

老者放下陶碗,宣了声道号,声音温和。

“贫道姓陈,在此地清修。小友倒在贫道这青云观外的雪地里,气息奄奄,贫道便将你带了回来。”

“你已昏睡了两天两夜了。”

青云观?朱不二模糊地记起,自己最后似乎是在城外的荒山脚下彻底失去了意识……原来竟倒在了一座道观外?是这位陈道长救了自己?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前瞬间模糊。

多少年了?

多少年没有人对他流露出这样的善意?

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磕头道谢,身体却虚弱得不听使唤。

“莫动,莫动!”

陈道长连忙按住他。

“你身子太虚,寒气侵体,又受了外伤,需好生将养。贫道这里清苦,只有些清粥草药,先将就着吧。”

说着,他用木勺从旁边陶罐里舀起一勺熬得稀烂的米粥,小心地吹了吹,递到朱不二嘴边。

那米粥温热,带着纯粹的粮食香气。

朱不二颤抖着张开嘴,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熨帖着冰冷的肠胃。

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

这简单的米粥,对他来说,胜过世间任何珍馐美味!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滚落在盖着的旧道袍上。

不是委屈,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绝处逢生的、巨大的、难以承受的感激和酸楚。

“谢…谢谢道长…救命之恩…” 他哽咽着,泣不成声。

陈道长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慈祥: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众生皆苦,能救一命,亦是贫道的缘法。小友安心养伤便是。”

接下来的日子,朱不二便在青云观住了下来。

青云观很小,很破败。

主殿供奉的三清神像金漆剥落,布满了蛛网。除了陈道长,再无其他道人。

朱不二每日的工作很简单:清扫殿前落叶,擦拭积灰的供桌,劈柴担水,帮陈道长熬煮草药(道长似乎身体抱恙,常年服药),以及准备一些极其简单的饭食(大多是米粥、野菜)。

陈道长待他极好。

除了给他治伤、提供食宿,闲暇时,还会教他识几个字,讲些道经里浅显的道理,或者说说这山外的世界——那些飞天遁地的仙人,移山填海的法术,长生久视的传说。

朱不二听得如痴如醉,仿佛一扇通往神话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

“道长,这世上……真有仙人吗?”

一次,朱不二在擦拭供桌时,忍不住问道,眼中充满了希冀的光芒。

他多么希望那些传说都是真的,那样,他是不是也能有机会……摆脱这如同烂泥般的命运?

陈道长正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落在朱不二身上,那眼神似乎比平日更深邃了一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

这目光让朱不二心头莫名地微微一紧。

“仙人……”

陈道长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似乎多了一丝缥缈。

“仙道渺渺,却也并非虚妄。”

“世间有灵根者,便可感应天地灵气,踏上修行之路。”

“或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有大机缘、大毅力者,窥得大道玄机,也未尝不能羽化登仙。”

他顿了顿,看着朱不二,“小友,可想试试?”

“我……我可以吗?”

朱不二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陈道长微微一笑,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

“来,把手给我。”

朱不二紧张地、带着无比虔诚的心,将沾着灰尘、骨节嶙峋的手放在了陈道长的手心。

道长的手指冰凉,如同玉石。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从道长的手指传入朱不二的掌心,沿着手臂的脉络,迅速流遍全身。

朱不二感觉自己仿佛泡在了温水中,全身暖洋洋的,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

这就是灵气吗?这就是仙缘吗?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然而,陈道长的眉头,却在他探查片刻后,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那温和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失望?甚至是……遗憾?

那表情一闪而逝,快得让朱不二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陈道长很快恢复了温和的笑容,松开了手:

“小友体内,五行俱全。”

五行俱全?

朱不二不懂,但听起来似乎很厉害?

“那……道长,我能修行吗?”

他急切地问,眼中充满了渴望。

“灵根乃天授,有即是缘。”

陈道长捋了捋胡须,语气依旧平和。

“五行俱全,亦是造化。”

“只是……”

“大道艰难,各有缘法。小友先安心养好身体,这些事,日后再说。”

朱不二虽然有些懵懂,但道长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他充满了希望。

他更加卖力地干活,把道观打扫得一尘不染,将陈道长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感觉自己灰暗的人生,终于透进了一束光。

他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道长说的那些仙人一样,御风而行,逍遥自在。

只是,他并未察觉到,在他背过身去卖力劈柴、或是专注地擦拭神像时,身后陈道长落在他背影上的目光,会变得极其复杂。

那目光里,温和依旧,但深处却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鸷、焦灼,以及……一种仿佛看着某种即将成熟之物的、令人心悸的贪婪。

尤其是在陈道长剧烈咳嗽,用手帕捂住嘴,拿开后看到上面刺目的暗红色血渍时,他看向朱不二的眼神,那丝阴鸷和焦灼便会浓烈到几乎无法掩饰。

他需要时间,需要这具年轻的身体再“养”得好一点,根基再稳固一点。

小道观的后院里,晨露打湿了青石板,朱不二蹲在石桌边,学着陈道长的样子盘膝坐下,刚坐稳就忍不住抠了抠石阶缝里的青苔。

“坐直喽!”

陈道长轻轻敲了敲他的后背。

“小肚子别腆着,肩膀放松,像颗刚发芽的小苗,得往上长。”

朱不二赶紧挺腰,结果绷得太直,差点从蒲团上滑下去,挠着头嘿嘿笑:

“道长,吐纳是不是就是使劲喘气?我刚才吸得太猛,嗓子眼都疼。”

陈道长拿起他桌上没吃完的半块麦饼,掰了一小块:

“你呀,还没到炼气一层,经脉就像这没掰开的麦饼,紧实着呢,灵气哪那么容易钻进来?”

他把麦饼掰成细条。

“炼气期共九层,就像把这麦饼条一根根捋顺,让灵气能在里面走通。”

“你现在刚入门,先学‘顺息’,吸气时数到三,呼气时数到六,别贪多,一天练一个时辰就够。”

朱不二捧着腮帮子:“那练到炼气巅峰,是不是就能像说书先生讲的那样,隔空取物?”

“早着呢!”

陈道长摇头笑道。

“炼气期顶多算‘打底子’,让你身子骨比凡人结实些,能少生病,跑得快些。”

“真正能让灵力出体的,得是筑基期。”他捡起颗石子,轻轻一抛,石子在空中顿了顿才落下。

“你看,筑基修士能让灵力托着东西飞,寿数也能涨到两百岁,比村里最长寿的老槐树还能活。”

朱不二眼睛亮了:

“那筑基之后呢?是不是能腾云驾雾?”

“再往上是传说中金丹期!”

陈道长指尖在石桌上点出个小坑。

“灵力能凝成金珠似的丹,藏在肚子里,能自己生火苗子,能炼简单的法器。”

“到了这步,十里八乡的人见了都得叫一声‘仙长’,能活五百岁呢!。”

他见朱不二听得入迷,又道:

“金丹之后是元婴,那时候修士肚子里能养出个小娃娃似的‘元婴’,就算身子坏了,元婴也能跑出去再找个身子。”

“再往后的化神、大乘,离咱们太远,就像你踮脚看山尖,知道有那么个地方就行,先把脚底下的路走稳喽。”

朱不二攥紧小拳头:

“道长,我要是好好练,能到筑基不?”

陈道长摸了摸他的头:

“只要肯下笨功夫,总能往前挪。”

“你这孩子心活,就是坐不住——从明天起,每日卯时来后院,我教你站桩,先把这性子磨一磨。”

朱不二赶紧点头,这次乖乖坐回蒲团,学着陈道长的样子闭眼,嘴里小声数着:

“一、二、三……”晨风吹过,带着院角月季的香,他数着数着,竟没再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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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的冰棱化了又结,阶前的青苔绿了又黄。 朱不二每日寅时的吐纳还没练熟,转眼就到了要跟着陈道长学法的时节。

他总觉得昨日才蹲在道观后院抠青苔,今日手里的木剑就已磨得发亮。

清晨的露水沾湿裤脚,傍晚的炊烟漫过墙头,日子像檐下的风,呼呼地刮过,抓不住,留不下,只在鬓角偷偷描上几丝浅黄,在掌心磨出层薄茧。

某天夜里,朱不二翻出刚来时穿的粗布褂子,才发现袖口短了一大截,裤腿也吊在脚踝上。

原来不是衣裳缩水,是他在这不知不觉的时光里,悄悄长了个头。

陈道长体内的暗伤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发作都在蚕食他本就不多的寿元和法力。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朱不二对此浑然不觉。

他只觉得道长的咳嗽是老毛病了,那偶尔流露出的疲惫眼神也是因为病痛。

他沉浸在道观这份难得的安稳和对未来的憧憬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他将自己仅有的、视若珍宝的那个破麻袋,仔细地洗刷干净,虽然依旧破旧,塞在了自己睡觉的稻草堆最里面。

这是当乞丐不多的家当,这是他过去唯一的“财产”,却像一根连接着过去卑微岁月的线。

在道观里,它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个被遗忘的、不合时宜的印记。

陈道长自从发现朱不二有灵根后,变得神神秘秘,还找借口拿走破麻袋说去装垃圾。

结果有一次朱不二无意撞见,发现陈道长拿着那破麻袋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眼神专注得近乎诡异,手指还捻着麻袋的纤维,像是在检查什么。

朱不二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这日,雪后初晴,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陈道长将朱不二唤至清静的后殿。

“不二,”陈道长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你吐纳已有数月,根基稍稳。今日,贫道便传你本门基础的《青木养气诀》,助你引气入体,正式踏入炼气门槛。”

朱不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喜悦几乎将他淹没。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谢道长传法大恩!”

“弟子…弟子必不负道长期望!”

陈道长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冰凉的气息涌入,随之而来的是一段玄奥的口诀和引导灵气运转的路径图。

朱不二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作响,无数信息烙印其中。

“盘膝,凝神,依诀而行。”

“记住,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气随意动,意守丹田。”陈道长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朱不二躁动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他依言盘坐,摒弃杂念,开始默念口诀,尝试着按照那玄妙的路径引导天地间游离的灵气。

初时,毫无感觉,只有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

但他没有气馁,乞丐生涯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坚韧。

一日、两日、三日……他如同最虔诚的苦行僧,每日雷打不动地在后殿枯坐数个时辰,忍受着身体的僵硬和精神的疲惫。

第七十日的黄昏,就在朱不二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微弱、如同春日柳絮拂过脸颊般的暖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感知的边缘!

它细若游丝,却真实不虚!

朱不二浑身一颤,巨大的狂喜冲击得他差点心神失守。

他强行稳住,小心翼翼地用意念去触碰、引导那丝暖意。

暖意仿佛找到了归宿,顺着他意念的牵引,沿着《青木养气诀》的路径,缓缓向下,最终沉入他脐下三寸的丹田位置!

“成了!引气入体!我成功了!”

朱不二在心中无声呐喊,激动得几乎要落泪。

他清晰地“看到”丹田内,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一缕青色气息在缓缓盘旋,如同初生的嫩芽,散发着勃勃生机!

这标志着,他正式踏入了炼气期第一层!

他迫不及待地结束打坐,想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陈道长。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后殿,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大声喊道:

“道长!道长!我成功了!我引气入体了!我炼气一层了!”

正在主殿擦拭供桌的陈道长猛地转过身,蜡黄的脸上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那是一种混合着狂喜、贪婪和如释重负的复杂光芒,连带着他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也变得锐利如鹰隼!

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枯瘦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抓住了朱不二的手腕,一股冰冷而强大的神念瞬间蛮横地冲入朱不二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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