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往事?沙罕阿(2/2)

沙罕阿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王座厅里回荡,冰冷而威严。

“伊姆霍特普,你可知,七年前的尼努尔是什么样子?”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街道狭窄肮脏,一到雨天就泥泊不堪。城墙低矮破败,沙漠匪帮夜夜敢来。城外农田歉收,饥民遍地。现在的尼努尔呢?”

他站起身,走下王座,来到巨大的琉璃窗前。窗外,是繁华的都城全景。

“街道宽阔整洁,城墙固若金汤,农田年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沙罕阿转过身,看着跪伏在地的群臣,“这一切,靠什么?靠仁慈?靠减免赋税?不,靠力量。靠我能移山填海的力量,靠国库里堆满的金银,靠军队锋利的刀剑。”

他走回王座,坐下:“赋税不会减。不仅不减,明年还要再加一成。所有税收,全部用于‘巴别塔’工程。”

群臣面面相觑。

“巴别塔”是沙罕阿三年前提出的宏大工程。计划在尼努尔东郊建造一座高达千肘的巨塔,塔身将使用最坚固的黑铁岩和琉璃砖,内部设置复杂的法阵。按照设计,塔成之日,可以“上达天听,下通地脉”,成为王国永恒的象征。

但工程耗费太大了。已经动用了十万奴隶和民工,国库近半的收入都投了进去。许多大臣私下认为这是劳民伤财的面子工程,但没人敢公开反对。

“陛下,”伊姆霍特普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巴别塔工程浩大,可否放缓进度?让百姓休养生息几年……”

“伊姆霍特普。”沙罕阿打断他,声音很平静,“你老了。该回家养老了。”

两个侍卫上前,架起老臣。

“陛下!陛下!老臣一片忠心啊!”伊姆霍特普挣扎着呼喊。

沙罕阿挥挥手。侍卫将老臣拖了出去,呼喊声渐渐远去。

王座厅里一片死寂。群臣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还有谁有异议?”沙罕阿问。

无人应答。

“那就去执行命令。”沙罕阿说,“三个月。塔不成,你们就都去当奠基的材料。”

命令被执行了。

整个王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除了必要的农田和工坊,所有劳动力都被征调到巴别塔工地。粮食配给制,物资统一调配,军队监督施工,稍有懈怠就是鞭打,反抗就是处决。

沙罕阿住在巴别塔的基座里,亲自监督工程。他用新获得的力量加速建造,让岩石自己生长、塑形、堆叠。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

但代价是巨大的。

工地每天死去的奴隶数以百计。尸体直接被砌进塔身,成为建筑材料。绝望的灵魂在塔中哀嚎,但哀嚎声被岩石吸收,变成了塔的一部分。

王国内部,怨声载道。赋税加重到十抽七,青壮年被强征为奴,农田荒废,市集萧条。各地开始出现小规模起义,但都被沙罕阿用力量血腥镇压。

他不在乎。

他只要塔建成。

只要塔建成,他就可以启动塔顶的法阵,与某种传说中的“天外之物”共鸣,获得真正的力量,真正地“通天”,去触及星辰。

这是他的执念,他的魔障,他的一切。

塔建成的倒数第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了工地。

苏无言。

七年不见,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还是黑色的短发,金色的眼眸,黑色的狐耳从发间探出。只是眼神更加深邃,带着看透世事的智慧和深深的忧虑。

她穿过戒备森严的工地,无视那些麻木工作的奴隶,无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绝望,径直走进塔基内部。

沙罕阿正在塔基的核心法阵中调试能量流动。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转过身。

两人对视。

漫长的沉默。

“你来了。”沙罕阿先开口,声音带着王者的威严。

“我来了。”苏无言说,声音平稳如常,“我听说了一些事。一些很可怕的事。”

“比如?”

“比如你用活人奠基。”苏无言看着他,金色的眼眸中满是审视,“比如你把整个王国变成了地狱。比如你偏离了应有的道路。”

沙罕阿笑了,笑容里带着傲慢:“偏离?无言,你错了。这不是‘偏离’,这是‘升华’。我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我正在通往更高的层次。我已经不是那个卑微的商人了——我是沙罕阿,众王之王,大地之神!”

听到“大地之神”这个自称,苏无言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作为真正的尘世英灵、大地的女儿,对这个凡人狂妄的自称感到一种深刻的悲哀。

“大地之神?”苏无言轻声重复,声音里听不出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沙罕阿,你可知大地是什么?”

沙罕阿扬起下巴:“大地是力量,是基石,是一切生命的根源。而我,掌控着这份力量。”

苏无言摇了摇头:“不。大地是母亲,是包容,是承载。她给予生命,也接受死亡。她不需要掌控者,只需要守护者。”

“守护者?”沙罕阿嗤笑,“那太被动了。我要做的是主宰,是重塑,是按照我的意志创造新的秩序。”

苏无言看着他,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塔基中跳动的能量光芒:“所以你建造这座塔,不是为了通天,而是为了满足你的控制欲?”

“为了什么不重要。”沙罕阿说,“重要的是,我能做到。无言,你告诉我星星上可能有其他世界。现在我有了触及它们的力量,你却让我停下来?”

“我错了。”苏无言坦然承认,“我不该告诉你那些。我不该让你对星空产生过度的向往。因为你的向往,变成了吞噬一切的贪婪。”

她看着沙罕阿的眼睛:“沙罕阿,回头吧。趁你还有一点‘理智’。等你完全被欲望吞噬,就来不及了。”

“我没有被欲望吞噬。”沙罕阿的声音里带着怒意,“我在掌控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掌控。我是大地之神,我的意志就是大地的意志!”

苏无言闭上眼睛,金色的光芒在眼皮下流转。作为真正的大地之女,听到这种亵渎的言论,她心中涌起一阵悲哀,但更多的是对故友堕落的痛心。

“你输了。”她睁开眼说,“贪婪已经侵蚀了你。你现在想要的,不是你的梦想,不是你的抱负,只是单纯的‘更多’。更多的力量,更多的掌控,更多的占有。”

“那有什么不好?”沙罕阿反问,“生命的意义不就是追求更多吗?从部落到城邦,从城邦到王国……进步就是追求更多。我现在只是在继续这个进程。”

苏无言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不再有劝说,只剩下一种见证者的平静:“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沙罕阿——众王之王,大地之神。你好自为之。”

“你要走?”沙罕阿问。

“嗯。”

“去哪里?”

“回东方。然后……也许会去旅行。”苏无言没有回头,“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如我想象的那样广阔。”

她走了。

像七年前一样,没有挽留,没有回头。

沙罕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塔基的阴影里。胸口某个地方,传来一丝微弱的刺痛。

那是他还身为“人”的部分,在为一个智者的离去而遗憾。

但很快,刺痛被淹没了。

被对“更多”的渴望淹没了。

他转身,继续调试法阵。

还有三天。

三天后,塔成,他就能获得一切。

塔建成的倒数第二天,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男子走进了塔基。

是伶官,宫廷的乐师长,也是沙罕阿最近颇为宠信的一个弄臣。但今天的伶官,眼神有些呆滞,动作有些僵硬,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平直。

“陛下,”伶官躬身行礼,脸上的笑容像是画上去的,“臣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禀报。”

“说。”沙罕阿头也不抬,继续调整法阵的能量节点。

“臣查阅古籍时,发现了一处古老的遗迹。”伶官的声音单调而机械,“在西方沙漠深处,有一处被称为‘星陨谷’的地方。三千年前,有流星坠落于此。流星的核心,是一块‘星核晶石’。”

沙罕阿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伶官:“继续说。”

“古籍记载,”伶官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不聚焦,“星核晶石是‘天外之物’,蕴含‘创生与毁灭的双重力量’。若能融合,可获‘不朽之躯’,‘洞察宇宙之秘’。”

沙罕阿的呼吸微微急促。

不朽之躯。

洞察宇宙之秘。

这正是他想要的。

“但是,”伶官继续说,声音依旧平直,“所有试图融合的人,都失败了。有的发疯,有的变成怪物,有的直接湮灭。”

风险很大。

但沙罕阿不在乎。

“星陨谷在哪里?”他问。

伶官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展开。地图上标注着复杂的路线,中心位置画着一个醒目的标记。

“从这里向西,穿越沙漠,需要一个月行程。”伶官说,“但陛下有大地之力,可以走地下捷径,也许十天就能到达。”

沙罕阿接过地图,看着那个标记。

星陨谷。

星核晶石。

不朽。

他的心跳加速。

“组织一支队伍。”沙罕阿做出决定,“我要亲自去星陨谷。”

“陛下!”伶官突然跪下,声音变得急切而狂热——这种情绪的突然转变很不自然,“请务必带上臣!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沙罕阿看着伶官,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但贪婪已经蒙蔽了他的判断力。

“好。”他说,“你去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是!”伶官兴奋地应道,眼神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紫光。

那天晚上,沙罕阿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星空下,手握星核晶石,身体发出光芒。他飞向星辰,穿过云层,越过月亮,抵达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世界。在每个世界,他都成为国王,成为主宰。有无穷的力量,无尽的财富,无限的寿命。

然后他醒了。

嘴角还带着笑。

天还没亮,他就带着伶官和一支精锐队伍出发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甚至没有等巴别塔完工。

因为在他心里,塔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能获得星核晶石,如果能不朽,如果能触及星辰……那塔算什么?王国算什么?一切都算什么?

他们走地下通道。

沙罕阿用力量在岩石和沙土中开辟道路,队伍在地下穿行。速度很快,一天能走平时十天的路程。

伶官一路上都很兴奋,不停地描述星核晶石的强大,描述融合后的美好未来。他的话像蜜糖,甜得发腻,但沙罕阿听得津津有味。

第十天,他们抵达了星陨谷。

那是一个诡异的地方。环形山体包围着一片盆地,盆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撞击坑,坑底深不见底。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味,地面是玻璃化的结晶,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坑洞边缘,沙罕阿能感受到一股庞大而古老的能量脉动。

星核晶石就在下面。

“陛下,最后的防护法阵已经破解。”随行的首席术士走过来,脸色苍白,“但下面……下面的能量异常,空间结构极不稳定。强行进入,可能会引发……”

“会引发什么?”沙罕阿问。

“不好说。”术士艰难地说,“可能是空间坍塌,可能是能量爆炸,也可能是更糟糕的东西。”

沙罕阿看着深不见底的坑洞。黑暗中,有紫色的光芒偶尔闪烁,像巨兽沉睡中的呼吸。

“你们在这里等着。”他说,“我一个人下去。”

“陛下!”众人惊呼。

“这是命令。”沙罕阿说,声音不容置疑。

他脱下厚重的皇袍,露出里面的轻便装束。腰间挂着武器,背上背着补给。

“如果三天后我没有回来,”沙罕阿对首席术士说,“就封闭坑洞,永远不要再打开。”

“陛下……”

沙罕阿不再多说。他纵身一跃,跳进了黑暗。

下坠的过程很长。黑暗中,只有坑壁偶尔的结晶反光。越往下,温度越高,能量波动越强烈。

沙罕阿能感觉到,体内的土元素在躁动,在与坑底传来的某种力量共鸣。那不是排斥,而是一种渴望。像干渴的人看见水,像饥饿的人看见食物。

终于,他落地了。

脚下不是岩石,而是一层柔软的、仿佛菌毯般的物质,散发着荧光。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洞穴中央,悬浮着一块晶体。

星核晶石。

它比传说中更大,有磨盘大小,呈不规则的多面体。晶体内部不是固态,而是流动的星河——无数光点在紫色的基质中缓缓旋转、碰撞、湮灭、重生。整个洞穴都被它的光芒照亮,光与影在岩壁上跳动,形成诡异而美丽的图案。

沙罕阿走近。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更强烈的能量冲击。那能量不纯粹,混合着创造与毁灭,秩序与混乱,生命与死亡。它像一首同时用所有乐器演奏的交响乐,宏伟,却让人疯狂。

他停在晶石前,伸出手。

指尖即将触碰到晶石的瞬间,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不是听到,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古老,苍凉,带着无尽的疲惫。

“离开。”

沙罕阿的手停在半空:“你是谁?”

“守护者。或者说,上一个试图占有它的人。”

声音回答。

“我失败了。我的文明因它而毁灭。我将最后一点意识留在这里,警告后来者:这不是凡人能触碰的东西。”

沙罕阿笑了:“凡人?我不是凡人。我是尼努尔之王,是大地之神!”

“大地之神?” 声音带着讥讽,“在这星辰的碎片面前,连星辰本身都是尘埃。你掌控的那点土元素,不过是孩童玩沙。”

“那就让我看看,星辰的力量是什么样子。”

沙罕阿不再犹豫,手掌按在了晶石表面。

接触的瞬间,时间静止了。

不,不是静止,是无限拉长。沙罕阿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条光的河流,无数画面、声音、信息、情感像洪水般冲进他的意识。他看见星辰诞生,看见星系碰撞,看见文明兴衰,看见宇宙从创世到热寂的整个过程。

太大了。太浩瀚了。他的意识在这信息的洪流中像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

但他撑住了。

靠的是什么?是意志?是贪婪?还是那个十五岁少年“永不挨饿”的执念?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放手。这是通往不朽的门票,是触及星辰的阶梯,是他渴求了一生的“更多”。

他开始吸收。

不是被动接收,而是主动吞噬。将晶石中的能量引入体内,与土元素融合,改造身体,重塑灵魂。

过程痛苦得无法形容。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重组。骨骼碎裂又再生,血液蒸发又凝结,内脏溶解又重塑。痛苦超出了人类能承受的极限,但他没有晕过去,晶石的能量维持着他的意识清醒,让他能清晰地感受每一分每一秒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痛苦开始减弱。

不是消失,而是他习惯了。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血肉之躯,而是某种能量与物质的混合体。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脚下的大地连接得更深,能感知到整个星球的地脉走向,能听见岩石的低语,沙粒的歌唱。

他获得了力量。

比土元素强大千百倍的力量。他心念一动,洞穴的岩壁就改变形状;他一跺脚,整个星陨谷都在震动;他一挥手,就能让山脉升起或沉没。

这就是……不朽的感觉?

沙罕阿看着自己的手。皮肤下,有紫色的星光在流动。他能活很久,很久。久到可以看着王国兴衰,看着文明更替,看着星辰熄灭又重燃。

但他还不满足。

晶石中还有更多的能量,更深邃的秘密。关于时空,关于维度,关于如何真正地“触及星辰”。

他要全部吸收。

守护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绝望:

“停下!你吸收的已经够多了!再继续,你会失控的!”

“失控?”沙罕阿问,“什么意思?”

“星核晶石不是纯粹的能量源。它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渴望。你在吸收它的同时,它也在侵蚀你。你在追求不朽,但最终可能会变成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怪物。” 守护者说,“像我一样。一个失去了自我,只剩下吞噬与扩张本能的怪物。”

沙罕阿迟疑了一瞬。

但只有一瞬。

怪物又如何?只要能获得力量,只要能触及星辰,变成什么样子重要吗?

他继续吸收。

这一次,不一样了。

晶石中的能量不再温顺,而是变得狂暴。紫色的光芒大盛,充满了整个洞穴。沙罕阿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意识深处,那不是能量,而是一种意志。冰冷,饥饿,无穷无尽地渴望吞噬与扩张。

那是晶石本身的意志。

或者说,是无数试图融合晶石的失败者,他们的执念、贪婪、疯狂,在晶石中积累、混合、发酵后形成的集体意志。

它要占据这具身体。

它要借助这具身体,去吞噬更多,扩张更多。

“不……”沙罕阿意识到不对,想要停止吸收。

但太晚了。

晶石的意志已经与他融合。他的贪婪,他的渴望,他对“更多”的无尽追求,与晶石的吞噬本能产生了共鸣。两者相互放大,相互催化,形成了一个无法停止的正反馈循环。

他要更多。

晶石也要更多。

他们要一起,吞噬一切

沙罕阿回到尼努尔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他的样子变了。身高增加了,肌肉更加壮硕,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皮下有紫色的光脉在缓慢流动。眼睛变成了暗紫色,瞳孔深处有星点在旋转。

他变得更强大,但也更陌生。

巴别塔已经建成,高耸入云。沙罕阿站在塔下,看着这座耗费了无数生命和资源的巨塔,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更深沉的饥渴。

他要启动塔顶的法阵,与星核晶石完全融合,获得真正的不朽。

朝会上,群臣战战兢兢。他们能感觉到,陛下身上的气息与以前不同了。更加威严,更加恐怖

陛下已经不是人了

“巴别塔法阵,今晚启动。”沙罕阿坐在王座上,声音低沉而回响,像多个人在同时说话,“所有祭司、术士、都要到塔下辅助仪式。”

“陛下,”首席祭司硬着头皮出列,“启动如此庞大的法阵,需要巨大的能量。我们……”

“能量?”沙罕阿笑了,“王国所有的生命,都是能量。”

群臣脸色煞白。

“陛下,您是说……”

“我说得很清楚。”沙罕阿站起身,“今晚,以整个王国为祭品,启动法阵,助我登神。”

疯了。

国王疯了

但没人敢反抗。

因为沙罕阿只是抬了抬手,王座厅的地面就变成了流沙,几个想要劝谏的大臣瞬间被吞没。

“还有谁有异议?”沙罕阿问。

无人应答。

“那就去准备。”沙罕阿说,“日落时分,我要看到所有人都在塔下。”

命令被恐惧地执行了。

日落时分,巴别塔下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有祭司,有术士,有士兵,有平民。他们被军队驱赶着,围在塔的四周,脸上写满了恐惧。

沙罕阿站在塔基的祭坛上。他换上了特制的法袍,胸前,星核晶石被镶嵌在一个金属框架里,紧贴皮肤。

伶官站在他身边,眼神依旧呆滞,但脸上带着狂热的表情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伶官说,声音不自然的高亢,“可以开始了。”

沙罕阿点点头。

他踏上通往塔顶的螺旋阶梯。每一步,塔身就震动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脚步。能量在塔身中流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当他走到塔身中段时,异变开始了。

胸前的星核晶石突然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尖啸。沙罕阿感觉到,晶石中的意志彻底苏醒了。那不是他以为的“可以掌控的力量”,而是一个独立的、贪婪的、想要吞噬一切的存在。

它要借助这个塔,这个法阵,这个王国所有人的生命能量,完成自己的“觉醒”。

“不……”沙罕阿想停下,想摘下晶石。

但太晚了。

晶石已经与他的身体、灵魂、乃至整个巴别塔的法阵连为一体。他停不下来,法阵停不下来,整个仪式停不下来。

塔顶,天空的云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一道紫色的光柱轰然落下!

光柱击中塔顶,顺着塔身向下蔓延。所过之处,岩石熔化,法阵过载,塔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能量以塔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第一波冲击,尼努尔的城墙崩塌。

第二波冲击,房屋成片倒塌。

第三波冲击,大地开始龟裂。

沙罕阿站在塔上,看着这一切发生。他能感觉到,晶石正在通过塔身,通过法阵,抽取整个王国地脉的能量,抽取所有生命的能量。

他看见地面上,人们从倒塌的房屋中逃出,却在下一秒被裂缝吞没。看见士兵们试图维持秩序,却在自己脚下裂开的大地中坠落。看见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无数人在尖叫,在奔跑,在死去。

而他们的生命能量,被抽向塔身,被晶石吸收。

“停下……”沙罕阿嘶吼,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对抗晶石的意志。

但没用。

他的意志,本就是晶石意志的一部分。他的贪婪,滋养了晶石的贪婪。他对“更多”的渴望,让晶石的吞噬本能有了完美的载体。

他现在不是操纵者,而是载体。

是一个正在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塔身开始崩裂。不是倒塌,而是“生长”。岩石扭曲、变形,长出尖刺,长出触手,长出无数张痛苦的、哀嚎的人脸。那些人脸,是被吸收进塔中的灵魂,他们永远被困在了这里。

大地裂开的缝隙中,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黄沙。不是普通的黄沙,而是被晶石能量污染的、具有生命的黄沙。它们像潮水般淹没街道,吞噬生命,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沙化。

更可怕的是,沙中开始出现怪物。

由沙粒聚合而成,形态不定,有的像巨虫,有的像多足野兽,有的干脆就是一团蠕动的沙暴。它们没有理智,只有吞噬的本能,攻击一切活物。

尼努尔,变成了地狱。

沙罕阿站在崩裂的塔上,看着这一切。胸口的晶石在疯狂吸收能量,他的力量在疯狂增长。他现在一个念头就能让山崩地裂,一个挥手就能引发沙暴。

但他没有喜悦。

只有恐惧

深深的,冰冷的,绝望的恐惧。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不朽,想要触及星辰,想要成为万王之王。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不是用整个王国陪葬,不是变成怪物,不是成为毁灭的源头。

“停下……”他再次尝试,这次用尽全力。

甚至尝试自杀,想用死亡终结这一切。

但晶石不允许。

它用能量修复他的身体,维持他的生命。他现在想死都死不了。他必须活着,作为载体,作为通道,让晶石完成它的“觉醒”。

塔,彻底变了。

不再是建筑,而是一个活着的、巨大的、由岩石、晶体、沙粒和痛苦灵魂组成的怪物。它向天空伸展触手,向大地扎根根系,在疯狂地吞噬一切。

王国,在三天内变成了荒漠。

幸存者十不存一,在沙海中艰难求生。怪物横行,环境恶化,文明的火种正在熄灭。

而沙罕阿,被困在塔顶。

不,不是塔顶。塔已经没有了“顶”的概念。他现在在一个由晶体和岩石构成的“心脏”里,半嵌在其中,与塔融为一体。

他能感知到整个王国的惨状,能“听”到每一个濒死者的哀嚎,能“看”到文明如何在他手中毁灭。

这种感知,是晶石故意给他的。

是为了折磨他,是为了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的贪婪,引来了毁灭。

第四天,苏无言回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一群各族战士,还有几个其他种族的高手。他们是听闻灾难后,自发组织起来,想要阻止浩劫的联军。

但看到眼前的景象,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巴别塔已经变成了一座扭曲的、巨大的肉山般的怪物,在沙漠中蠕动。沙暴环绕着它,怪物从沙中诞生。天空是永恒的紫黑色,阳光无法穿透。

“沙罕阿!土!”苏无言对着塔大喊,“你能听见吗?!”

塔身震动了一下。

一张巨大的、由岩石和晶体组成的脸,在塔身上浮现。那是沙罕阿的脸,但扭曲、痛苦、半人半怪。

“无言……”声音从塔身传出,嘶哑而绝望,“走……快走……”

“我要救你出来!”苏无言说。

“救不了……”沙罕阿的脸在扭曲,“我和塔……和晶石……已经是一体的了……杀了我……毁了塔……这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

“没有可是!”沙罕阿咆哮,“看看周围!看看这片荒漠!看看那些怪物!这都是我造成的!杀了我,终结这一切!”

苏无言咬着嘴唇,金色的眼眸中涌出泪水。羽墨轩华透过记忆感受到,这位挚友此刻心中充满了痛苦与矛盾。

她身后的联军开始行动。术士们布置法阵,战士们准备进攻。目标是塔的“心脏”

那是沙罕阿所在的位置。

战斗很惨烈。

塔会反击。会喷出沙暴,会召唤怪物,会从地面升起石刺。联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苏无言冲在最前面。她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她真正展示了大地之神的力量。她的身体周围浮现出淡金色的光芒,每一步踏在地面上,都会让周围的沙地短暂恢复生机,长出嫩绿的草芽。她的双手结印,召唤出纯净的大地之力,净化沙墙,击碎石像,为联军开辟道路。

一路杀到塔的心脏前。

沙罕阿的脸就在那里,嵌在晶体和岩石中,眼睛半闭,表情痛苦。

“无言……”他看着她,“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苏无言擦掉眼泪,“告诉我,怎么救你。”

“救不了。”沙罕阿重复,“只能杀。用最强的攻击,击碎心脏,击碎晶石,击碎我。”

“可是……”

“这是我应得的。”沙罕阿说,“这是我贪婪的代价。无言,动手吧。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苏无言颤抖着举起手。纯净的大地之力在她掌心凝聚,那光芒温暖而神圣,却蕴含着足以净化一切的强大力量。

但她下不去手。

“我做不到……”她摇头,“我做不到……”明明结果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就让我来吧。”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伶官。

他还活着,躲在塔的阴影里。此刻走出来,手中的匕首在颤抖。他的眼神在挣扎,时而呆滞,时而清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争夺控制权。

“都是我的错……”伶官喃喃自语,声音时而机械,时而痛苦,“我不该告诉你星核晶石的事……我不该被控制……我不该……”

他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嘶吼。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呆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醒的痛苦和决绝。

“陛下……”伶官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人的语调,充满了悔恨,“我被控制了……是天外之人的意志……它通过我蛊惑您……对不起……”

他站起身,举起匕首,冲向塔的心脏。

塔身震动,一根石刺从地面升起,刺穿了伶官的身体。但他没有停下,用最后的力气,将匕首刺进了晶石与沙罕阿身体连接的位置。

匕首上的宝石炸裂,释放出强大的净化能量。

晶石发出尖锐的嘶鸣,光芒骤减。

沙罕阿感觉到,连接松动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足够了。

“就是现在!”他对苏无言喊,“用你所有的力量,攻击这里!”

苏无言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她将所有的力量凝聚在双手,大地之力从淡金变成纯白,温暖而神圣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战场。

“安息吧,土。”

她轻声说,然后,将光芒轰向了塔的心脏。

白光吞噬了一切。

塔在崩塌,晶石在碎裂,沙暴在平息。

沙罕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分解,意识在消散。但他没有恐惧,只有解脱。

在最后一刻,他看见苏无言站在崩塌的塔下,满脸泪水地看着他。

他努力对她笑了笑。

然后,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

……

……

……

沙罕阿没有完全死去。

或者说,晶石不允许他完全死去。

爆炸摧毁了塔的大部分,击碎了晶石,但有一小块晶石碎片,连同沙罕阿的最后一点意识,留存了下来。

他被埋在塔的废墟下,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

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身体是残缺的,但还“活着”。晶石碎片维持着他的存在,也维持着与地脉的微弱连接。

他能感知到外面。

塔的废墟上,来了新的人。

是苏无言,还有一群穿着各异的人——有精灵,有人类,有兽人,有矮人。他们是来自大陆各族的代表,来处理这次灾难的善后。

塔虽然毁了,但晶石的能量污染了这片土地。沙化在继续,怪物偶尔还会从沙中诞生。必须将这里彻底封印。

“只有一个办法。”一个精灵族老者说,“用木元素的力量,在这里种下‘生命之种’。木克土,生命之力可以中和晶石的死寂能量,压制沙化。”

“可是晶石的污染太深了。”一个矮人摇头,“普通的生命之种,很快就会枯萎。”

“用我的血脉吧。”苏无言说。

众人看向她。

“我是九牧尘世英灵,大地的女儿。”苏无言平静地说,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我的血脉中有最纯粹的生命力与大地亲和力。以我的血为引,种下生命之种,可以生成最强的封印。”

“但那样做,你会……”精灵老者欲言又止。

“我知道。”苏无言说,“我会失去大量修为,甚至可能需要沉睡很长时间来恢复。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没人反对。

因为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仪式开始了。

苏无言割开手腕,鲜血滴在塔的废墟上。那血液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带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其他种族的代表也贡献出自己的生命力,共同催生一颗特殊的种子。

种子发芽,生长,扎根。

根系深入地下,与晶石碎片、与沙罕阿残留的意识连接。生命之力涌入,净化污染,压制沙化。

沙罕阿在黑暗中,感觉到温暖。

像阳光,像春雨,像……很多年前,那个狐族少女递给他锦囊时,指尖的温度。

“无言……”他想说点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但他感觉到,苏无言能“听”到。

“土。”她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我要走了。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醒来。这是我必须做的,为了这片大地,也为了给你赎罪的机会。”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苏无言的声音很温柔,“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勇气面对错误,有没有决心去弥补。”

“我……弥补不了。”

“你可以。”苏无言说,“留在这里,成为封印的一部分。用你残余的力量,压制晶石碎片,防止它再次苏醒。这是你的赎罪,也是你的新生。”

沙罕阿沉默了。

然后,他同意了。

种子继续生长。长成树,长成森林。塔的废墟被植被覆盖,沙地被固定,怪物不再诞生。生命,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

而沙罕阿,被封在了森林的最深处。

与晶石碎片一起,被木元素的力量永远禁锢。

森林的中心,那棵最巨大的树,树根下就是他沉睡的地方。树干上,长出了一张模糊的人脸,安静地闭着眼。

苏无言离开前,在树前站了很久。

“等我醒来,会回来看你的。”她说,“也许那时,我们都已不再是曾经的模样。但至少,这片大地恢复了生机。”

她转身离去,身影在森林中渐渐消失。

沙罕阿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偶尔,他会做梦见。梦见干裂的河床,梦见腐烂的鱼,梦见王座,梦见星空,梦见那个狐族少女金色的眼睛。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睡。

作为封印,作为警示,作为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等待有一天,有人来到这片森林,触碰这段记忆。

明白贪婪的代价。

羽墨轩华的手从浮雕上移开时,脸上没有表情。

但她的眼睛,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却有复杂的光芒闪过。她看完了沙罕阿的一生——从饥饿到贪婪,从商贾到国王,从追求力量到引来毁灭,最终被封入永恒的赎罪。

她也看到了挚友苏无言的身影,看到了她作为大地之女的担当与牺牲。

这不是心魔的蛊惑。

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一个真实的警告。

她转身,看向塔的废墟,或者说,森林的中心。那棵最巨大的树,树干上的人脸依旧在沉睡。

“我看到了,无言。”她轻声说。

树没有回应。

但森林有了变化。

光线开始流动,景象开始模糊。塔的幻影、森林的幻影、沙罕阿的记忆幻影……都在消散。

心魔幻境,在自动解除。

被羽墨轩华握在手心的尘世之羽散发着柔和的光

这段记忆被读取,这个警告被传达,幻境,或者说被强行插入幻境的记忆空间的使命就完成了。

羽墨轩华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像褪色的油画般淡去。最后,只剩下她,和一片纯白。

然后,纯白也淡去。

她睁开眼。

发现自己还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但高塔已经消失,周围的景象变成了茂密的森林。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鸟鸣声在枝头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她仍然在幻境中,只是心魔空间已经解除,露出了这片记忆原本的面貌——那片由苏无言的力量催生出的森林。

前方,一个身影从树林中走来。

樱云。

她看起来也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那双异色瞳在看到羽墨轩华时,微微亮了一下。

“墨姐。”樱云走到她身边,声音很轻,“你也出来了。”

“嗯。”羽墨轩华点头,“你看到了什么?”

“关于恐惧,关于仇恨。”樱云说,“但最后……我明白了,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我。影子帮我斩断了它们。”

两人并肩站在森林中。

阳光温暖,微风拂面。

“这里不是现实。”樱云说,“但也不是纯粹的心魔幻境了。”

“是记忆的具现。”羽墨轩华说,“一段被封印的历史。”

她抬起手,指尖跳跃起一缕紫色的雷光。这次,雷光不再微弱,而是恢复了往日的强度,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力量回来了。

心魔的束缚,已经完全解除。

“其他人呢?”樱云问。

羽墨轩华环视四周。森林深处,隐约还能感觉到一些能量的波动

但她们现在进不去。

每个人都要独自面对自己的心魔。

“等。”羽墨轩华说,“相信他们。”

她走到一棵大树下,靠着树干坐下。樱云也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

森林很安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鸟儿的鸣叫。

羽墨轩华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苏无言的身影。

挚友,你醒来后,去了哪里?

你是否还记得这片森林,记得那个被你封印的可怜人?

你设下了封印,也散去了自己的力量。你就这样上了战场,和吕岳同归于尽……

也许在某一个时空,我们还能相见。

在星空下,在大地上,在时间的某个交汇点。

她睁开眼睛,望向天空。

阳光正好。

而她的心,如同被雷光洗过的天空,清澈,坚定,没有任何阴霾。

贪婪的警告,她已经收到了

恐惧的阴影,樱云已经斩断。

现在,她们只需要等待。

等待同伴们,也都从各自的心魔中走出。

然后,一起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因为他们是队伍。

而队伍的意义,就是当一个人坠落时,其他人会伸手拉住他。

当所有人都在时,就没有什么不可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