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往事?尘世英灵(十一)(1/2)

泽阳城短暂的喘息,如同溺水者濒死前吸入的最后一口浑浊空气,带着铁锈般的血腥与绝望的甜腥。苏无言掌心灵璃坠散发的土黄色光晕,虽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却依旧固执地笼罩着草棚内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角落。她纤细的手指轻按在病患枯槁的胸口,精纯的生命之力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对抗着在其血脉中疯狂肆虐的腐瘟本源。每一次注入,都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分透明,额角细密的汗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草棚内,不再是纯粹的死亡哀嚎,间或夹杂着几声因痛苦稍缓而发出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这微弱的生机,是她在炼狱中硬生生开辟出的方寸净土。

不远处,羽墨轩华的身影如同永不停歇的雷暴核心。她站在城西那片刚刚被烈焰焚烧过的焦黑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与皮肉焦糊混合的怪异气味。暗银色的轻甲上沾满了灰烬与污渍,边缘处甚至有细微的熔融痕迹。她指尖跳跃的炽白雷光与赤红火焰并未停歇,如同最忠诚的卫士,一遍遍犁过那些被深埋后又诡异滋生出灰紫色苔藓的区域。雷光炸裂,将那些散发着微弱磷光、触手冰滑的异种苔藓电成齑粉;烈焰紧随其后,将深埋尸骸的土壤表层再次烧灼至琉璃化。她的眼神冰冷锐利,琥珀金的瞳孔深处燃烧着不灭的怒火,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涤荡乾坤的决绝,仿佛要将这片被死亡深度污染的土地彻底焚尽、净化,不留一丝污秽残存的空间。

城中的老医师,须发皆白,浑浊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他佝偻着背,在羽墨轩华净化出的相对安全区域内,指挥着仅存的几个未被感染或症状极轻的年轻人。他们用湿布捂住口鼻,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恐惧,却依旧强撑着熬煮大锅的草药汤剂。苦涩的药香在污浊的空气中艰难地弥漫着,是这片死寂之城唯一象征着抗争的气息。他们小心地将药汤分发给草棚内还能吞咽的病患,动作轻柔,眼神却不敢过多停留在那狰狞的黑紫色斑块上。清理街道的工作也在缓慢进行,焚烧垃圾的烟火与远处焚烧尸体的黑烟交织在一起,将泽阳的天空染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一丝微弱到近乎虚幻的秩序,在绝望的废墟上勉强维系着。

然而,这份用生命与力量强行支撑的脆弱平衡,在深渊裂谷那翻腾咆哮的紫黑色毒瘴面前,如同薄冰般不堪一击。瘟神吕岳被彻底激怒的反噬,如同最阴险的毒蛇,并未直接扑向泽阳城这最后的钉子,而是将它的瘟疫之牙,更深、更广地刺入了九牧大地最脆弱、最无法防备的肌理之中。

泽阳城内,被苏无言以生命之力暂时稳住、甚至黑斑略有消退迹象的几名轻症者,成了点燃更猛烈绝望的导火索。那个曾被苏无言从死亡边缘拉回一丝气息的孩童,在某个寂静得令人心慌的深夜,毫无征兆地全身剧烈抽搐起来!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恐怖声响。刚刚消退的黑紫色斑块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毒墨,瞬间蔓延加深,皮肤下甚至鼓起可怖的脓包!他猛地呕出大股混杂着暗红血块和内脏碎片的粘稠秽物,浓烈的甜腥腐臭瞬间充斥了整个草棚!微弱的生命之火,在刚刚燃起一丝火星的刹那,被更狂暴、更诡异的死亡风暴瞬间吞噬,只留下一个迅速冰冷、肿胀发黑的小小躯体。草棚内,刚刚因他病情好转而升起的一点点微弱希望,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炭火,瞬间熄灭,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更加浓稠的绝望。老医师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熬药的陶罐,滚烫的药汁泼洒一地,腾起苦涩的白雾。他看着那小小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喃喃道:“……怎么会……明明……明明好点了啊……”希望,成了比死亡更残忍的凌迟。

被羽墨轩华以雷火之力反复净化、甚至不惜将井壁烧灼至琉璃化的水源地,那刺鼻的臭氧味尚未完全消散,重新汇聚的清澈水流,却在短短一夜之后,悄然发生了变化。水流不再清冽,而是带上了一种难以察觉的、粘腻的质感,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淡淡的油彩色泽。靠近细闻,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腐败甜杏般的甜腥气味隐隐传来。风逐部落在迁徙途中,几匹最为健壮的头马在饮用了这样的溪水后,仅仅半日,便出现了狂躁不安、口吐白沫的症状,强壮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最终在痛苦的嘶鸣中轰然倒地,七窍流出黑血。泽栖部落新挖掘的深井,打上来的水看似清澈,浇灌在田垄上,那些刚刚抽穗、象征着部落来年希望的水禾,竟在一夜之间叶片卷曲发黑,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燎过,散发出焦糊与甜腥混合的死亡气息。净化,似乎成了西西弗斯推动的巨石,污秽总能找到新的缝隙渗透回来,污染着生命的源泉。

而最致命的瘟疫,早已超越了肉体。它如同无形的毒藤,缠绕、勒紧了人心最后的防线。泽阳城内,那勉强维持的秩序在更凶猛的瘟疫反扑和“净化无效”的绝望认知下,如同被白蚁蛀空的堤坝,轰然崩溃。猜忌如同瘟疫本身,在幸存者之间疯狂传播。那位曾日夜不休照顾病患的年轻母亲,仅仅因为咳嗽了几声,便被惊恐的邻居们指认为“新的瘟源”,石块和污言秽语如同冰雹般砸向她和她怀中瑟瑟发抖的幼童,最终被粗暴地驱赶到壁垒之外等死。她抱着孩子蜷缩在冰冷的墙角,眼神空洞,昔日温暖的眼眸里只剩下死寂的麻木和刻骨的绝望。食物和干净的饮水成了引发血案的导火索。阴暗的巷弄里,为了半块发霉的粟饼,昔日的同伴可以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掠夺与暴行在绝望的温床上滋生蔓延,人性的光辉被彻底吞噬,只剩下赤裸裸的生存本能和野兽般的疯狂。昔日微薄的互助荡然无存,门窗紧闭,眼神警惕如同受惊的困兽。泽阳城,这座曾经奋力抗争的堡垒,此刻从灵魂深处开始腐烂,散发出比堆积如山的尸体更令人窒息的恶臭——那是精神彻底崩溃后,属于人性暗面的终极腐坏。

九牧西北,试图举族迁徙、逃离瘟疫笼罩之地的风逐部落,他们的队伍如同一条疲惫不堪的长蛇,在辽阔而荒凉的戈壁滩上艰难前行。最初的几天,依靠着部落歌者指引的星辰方位和少年们绘制的简陋地图,他们还能保持方向。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带着奇异甜腥气味的灰紫色薄雾,如同幽灵般悄然笼罩了队伍的尾部。雾气所过之处,走在最后的老人、孩子和体弱者,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无声无息地倒下。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只有生命在瞬间被剥夺的诡异寂静。恐慌如同野火般蔓延至整个队伍。人们抛弃了沉重的辎重,抛弃了行动迟缓的牲畜,甚至抛弃了倒下的亲人,只求能跑得更快一点。然而,那致命的薄雾如同跗骨之蛆,始终笼罩在队伍的后方,不疾不徐地收割着生命。最终,整支庞大的迁徙队伍,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消失在了茫茫戈壁的深处,只留下散落的行囊、倒毙的牲畜和一片死寂。绝望的迁徙,成了一条通往集体坟墓的不归路。

在瘟疫尚未大规模波及、但恐惧早已深入骨髓的偏远山村。绝望的村民们在村中巫祝的带领下,举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的血祭。他们相信是触怒了山神,才招致瘟神降临。祭坛设在最高的山坡上,用新砍伐的松木搭建,堆满了部落积存的最珍贵的兽皮、谷物和唯一的一头用于耕作的健牛。巫祝身披五彩斑斓的羽毛,脸上涂满赭石和木炭混合的油彩,在篝火旁疯狂地舞蹈、吟唱,声音嘶哑如同夜枭。村民们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虔诚而恐惧地祈祷着。最终,在巫祝尖锐的指令下,那头温顺的耕牛被拖上祭坛,石斧狠狠劈下!滚烫的牛血喷溅在祭坛和周围跪拜的村民身上。然而,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参与祭祀的人中,便开始有人出现发热和皮肤瘙痒的症状。血祭非但未能平息“神怒”,反而可能因人群聚集和接触生血,为瘟疫的传播打开了大门。愚昧的虔诚,成了加速死亡的催化剂。

曦光神庭,这片被巨大桃木围墙守护的净土,此刻也仿佛被九牧大地的绝望气息浸染。空气中馥郁的桃花甜香,似乎也裹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远方的焦糊与甜腥混合的死亡气息。神庭内的萤石灯火被刻意调暗了许多,只留下几盏在廊柱下散发着幽微的光芒,如同守夜人疲惫的眼睛。

后花园,巨大的桃树在浓重的夜色中投下深沉如墨的阴影,枝桠伸展,仿佛要拥抱这沉重的黑暗。树下,那张古朴的石桌旁,两道身影静静相对,如同两尊凝固在时光长河中的雕像。

苏无言赤足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拂动她鸦羽般利落的短发,几缕发丝轻柔地贴在她光洁如玉的额角与颈侧。她纤细的身姿裹在一件宽大的裙袍之中,玄黑为底,深沉如子夜,其上以深褐色的丝线绣满了蜿蜒缠绕、生生不息的藤蔓与根须图案,在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仿佛象征着大地之下无穷的生命脉络。前短后长的独特裙裾剪裁,让她一双线条优美至极、莹白胜雪的长腿自膝下毫无遮掩地裸裎在清冷的月华之中。月光如水,温柔地流淌过她圆润的膝盖,修长紧致的小腿,纤细的足踝,直至那微微弓起的、玲珑剔透的足弓与圆润如珠的足趾。小巧的足踝下,并非虚空,而是无声地萦绕、流转着无数细碎如星沙般的微尘光点。这些光点并非静止,它们随着她呼吸般微弱的起伏,缓慢地盘旋、聚合、散开,如同拥有生命,又如同是她与脚下这片亘古大地最深沉、最私密的交流。她微微垂首,鸦翅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琥珀金色的眼眸,此刻沉静得如同经历了亿万载岁月沉淀的湖泊,深邃无波,清晰地倒映着神庭高墙之外,九牧大地上那如同垂死星辰般明明灭灭、挣扎闪烁的零星灯火——那是残存的部落据点,是绝望深渊中尚未完全熄灭的、属于凡人的最后星火,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

在她身旁,羽墨轩华身披着一件遍布伤痕的暗银色轻甲。甲片不复往昔的光洁明亮,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细微划痕、深色的烟熏火燎印记,以及边缘处因高温灼烧而微微卷曲熔融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在泽阳城那片污秽焦土上与死亡搏杀的惨烈。她坐姿笔挺如出鞘的长枪,脊柱绷成一条刚硬的直线,仿佛任何重压都无法使其弯曲分毫。一手紧握着腰间那杆伴随她征战千年的破阵长枪,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意志与愤怒都灌注其中。另一只手则抓着一个硕大、粗糙的皮质酒囊,囊身磨损得厉害,浸透了浓烈呛人的劣质烈酒气息。她仰起线条冷硬的下颌,喉结剧烈地滚动,辛辣灼热的酒液如同滚烫的岩浆,毫无阻滞地灌入喉中,带着一股粗粝的、近乎自虐般的灼烧感与短暂的麻痹。酒液顺着她紧抿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唇角溢出,沿着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滴落在轻甲冰冷的护颈上,洇开一片深色的、带着浓烈酒气的湿痕。她的眼神,在烈酒带来的灼热蒸腾下,非但没有丝毫迷离涣散,反而如同被投入熔炉反复淬炼的寒铁,愈发锐利、冰冷、凝聚!琥珀金的瞳孔深处,燃烧着焚尽八荒的决绝战意,那光芒锐利得仿佛能刺穿眼前的黑暗,直视那深渊中蠕动的毒瘴本源。无形的雷火之力在她周身激荡、酝酿,空气中弥漫开细微的、令人皮肤刺痛的静电噼啪声和灼热的气浪。

夜风呜咽着穿过沉寂的桃林,卷起地上的落花与微尘,带来远方不知是风声、兽鸣,还是人类绝望哭泣的模糊呜咽,更添几分凄凉。一片硕大的、边缘已微微卷曲的桃花瓣,被风托着,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飘落,恰好覆盖在苏无言赤裸的、莹润如玉的右足背上,那抹残败的粉色,在月华下与她莹白的肌肤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苏无言似乎有所感应,鸦羽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没有去看羽墨轩华,只是缓缓伸出纤长白皙、骨节匀称的手指,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轻轻端起石桌上那只同样粗粝、甚至带着烧制时留下气泡与沙砾感的厚重陶杯。杯中并非烈酒,而是清澈的、用神庭内百年桃树嫩叶煮就的温水,散发着淡淡的、微苦的草木清香。她的动作舒缓而稳定,仿佛时间在她指尖凝固,指尖在粗粝冰凉的陶杯表面缓缓摩挲,感受着那原始的质感与生命的温度。

与吕岳的战斗,就在明天。

那是她们无法逃避的命运。

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神,也不属于英灵。

消灭吕岳,这是她们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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