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怨恨的归宿(2/2)
莲花……是他送的。是那个沉默的、怯懦的、却在她最黑暗的时刻,用最惨烈的方式,与她并肩站在了地狱边缘的少年,所给予的、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温暖。是那段肮脏血腥的共生关系中,唯一一点干净的、属于“之前”的印记。是沈星河这个人,除了“共犯”身份之外,残存的、一点点“好”的证明。
这光芒,不是指引她走向光明的灯塔,而是……而是在这无边的、她亲手选择的黑暗里,唯一一点来自同样沦落之人的、微弱的萤火。它照亮不了前路,驱不散浓雾,但它存在着,微弱地、固执地存在着,证明着在这片黑暗里,她不是绝对的孤独。
“不——!”
一声破碎的、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嘶喊,冲破了她的喉咙!在理智做出任何判断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向前冲去!根本顾不上河堤的湿滑陡峭,顾不上冰冷浑浊的河水,顾不上身上单薄的衣服和可能会发生的危险!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咆哮的念头:不能丢!不能让它消失!那是……那是……
“噗通——!”
更大的水花溅起。冰冷的、浑浊的、带着腥味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脚踝、小腿、膝盖……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针,扎进她的皮肤,穿透骨髓!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但眼睛死死盯着那朵正在被水流卷向深处的、光芒越来越微弱的莲花!
她扑进水里!河水不深,只到她大腿,但河底是淤泥和水草,湿滑难行。冰冷的河水浸透了裤子和外套,沉重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冷和阻力。她不管不顾,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挣扎前行!水花四溅,泥浆翻涌,肮脏的河水灌进了她的鞋子,冰冷刺骨。
近了!更近了!
那朵莲花被水流带动,打着旋,眼看就要彻底沉入河心更深、更急的涡流!
清莲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扑!手臂伸到最长,手指不顾一切地抓向那点莹绿——
指尖触碰到了冰冷湿润的花瓣边缘!滑了一下!
她心里一慌,另一只手也猛地探出,双手合拢,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捞!
抓住了!
冰凉的、湿透的莲花茎秆被她紧紧攥在手心!花瓣上沾满了泥水,但那微弱的光芒,还在透过污浊,隐隐闪烁着。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冰冷的河水里。她踉跄着站稳,双手死死握着那朵莲花,仿佛握着溺水时最后一根稻草。河水冰冷刺骨,浑身湿透,寒冷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格格打颤。但她浑然不觉,只是将莲花紧紧、紧紧地按在胸前,低下头,目光死死锁在掌心那点微弱的光芒上。
它没有消失。还在。虽然沾满了泥污,虽然光芒微弱,但它还在她手里。没有被肮脏的河水吞噬,没有沉入黑暗的河底。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决定抛弃,明明知道那光芒虚幻可笑,明明已经选择了永堕黑暗……却在它即将消失的瞬间,会如此恐惧,如此不顾一切地要把它夺回来?
答案,像这冰冷的河水一样,漫过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钝痛。
因为……那是沈星河给的。是那个同样身处地狱的少年,在坠入深渊之前,所能给予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干净的东西。是她将他拖入这万劫不复的黑暗时,从他身上剥离的、最后一点“光”。这光不属于她,甚至不属于希望,它只是……只是一个证明。证明在那场血腥的交易之前,在他们被罪恶捆绑之前,曾有过那么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真实的善意和联结。证明这无边的黑暗中,除了冰冷的罪孽和利用,除了扭曲的共生和恐惧,或许……或许还残留着一丝,比纸还薄、比蛛丝还脆弱的东西。
那是愧疚吗?因为她,他才双手沾血,才夜夜噩梦,才变成如今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
那是依赖吗?在这条注定孤独黑暗的路上,他是唯一知晓全部秘密、与她共享罪孽的人,是她在深渊中唯一能看到的、同样在沉沦的倒影?
还是……别的什么?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不愿承认的、扭曲的……牵绊?
“呜……”
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是堤坝终于崩溃,洪水倾泻而出。她紧紧攥着那朵湿漉漉、脏兮兮的莲花,将它死死按在心口,仿佛想将它嵌入自己的血肉。冰冷的河水顺着她的手臂、身体不断流淌,混合着滚烫的、失控涌出的泪水,冲刷着她的脸颊。
她哭了。不是小声的啜泣,而是崩溃般的、撕心裂肺的痛哭。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站在齐膝深的、冰冷的河水里,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哭声被空旷的河滩吞没,被风吹散,只有浑浊的河水,沉默地流淌,映不出她此刻狼狈而绝望的身影。
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为死去的父亲,为疯狂的母亲,为肮脏的交易,为那个雨夜的暴行,为石灰池沸腾的泡沫,为伪造的遗书,为嘶鸣的煤气,也为手中这朵微弱发光的、肮脏的莲花,为那个送她莲花的、被她拖入地狱的少年,为她自己这具肮脏的、充满罪孽的、再也洗不干净的灵魂,为她选择的这条没有回头路、只有无尽黑暗的未来……
所有被冰封的、压抑的、扭曲的情感,在这一刻,借着这朵差点失去的莲花,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她不再是那个冷静的、算计的、没有感情的沈清莲,她只是一个站在冰冷河水里、浑身湿透、紧紧抓着一朵脏污的塑料莲花、哭得撕心裂肺的、十七岁的女孩。一个失去一切、背负罪孽、双手沾满血腥、前路一片漆黑的、可怜又可悲的灵魂。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彻底哑了,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干涸的、火辣辣的疼痛。寒风一吹,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冷得像冰。她终于缓缓止住了哭泣,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紧紧攥着的莲花。泥水已经被她的泪水冲淡了一些,露出它原本晶莹的质地。那行“身处黑暗,心向光明”的小字,在掌心体温和泪水的浸润下,似乎微微亮了一点点,像一只倔强的、流泪的眼睛。
光明?不,她早已没有了。她的心,早已被黑暗吞噬,同化,再也照不进任何光了。
但是……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莲花举到眼前。沾着泥点和泪水的花瓣,近在咫尺。那微弱的光芒,映在她空洞的、红肿的、却异常清醒的瞳孔里。
但是,沈星河……那个同样身处黑暗的少年,他本身,或许就是这片无边死寂中,唯一一点……微弱的光亮。不是指引方向的光明,而是……同在黑暗中的、萤火般的存在。他知晓她所有的罪,分担她所有的恶,是他们之间那条血腥锁链的另一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绝对孤独”的否定。他的恐惧,他的痛苦,他的绝望,甚至他那扭曲的、无法言说的依赖,都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自己的模样,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完全的非人。他那点微弱的光芒,照不亮前路,却足以让她在这片浓稠的黑暗里,看到另一个同样在挣扎、在沉沦的影子,知道自己并非唯一的地狱囚徒。
这就够了。她不需要光明,她只需要……确认自己不完全是孤独的怪物。哪怕这确认,来自另一个怪物。
她颤抖着,用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拂去莲花上的泥污。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与刚才决绝抛弃它的姿态判若两人。然后,她将湿透的莲花,重新用手帕——那块同样湿透的旧手帕——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虽然手帕也已肮脏不堪。她没有再试图拧干,只是将它紧紧、紧紧地捂在胸口,仿佛想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这冰凉的、脏污的、却再也无法舍弃的物件。
河水冰冷刺骨,浑身湿透,寒风吹过,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嘴唇青紫。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死死捂着胸口那团湿冷,一步一步,艰难地、踉跄地从河水中走回岸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沉重的脚印。
她没有回头再看那浑浊的河水。只是抱着那朵捡回来的、肮脏的莲花,像抱着最后的、残存的、关于“人”的温度的凭证,低着头,一步一步,朝着来时的路,蹒跚走去。背影在荒凉的河滩上,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单,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绝望的执拗。
雨,终于开始下了。细密冰冷的雨丝,从铅灰色的天空中飘落,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和她怀中那紧紧捂着的、湿透的、微微散发着荧光的轮廓。
告别了吗?是的,告别了那个奢望“光明”的天真自己。
但有些东西,是抛不掉的。比如罪孽,比如记忆,比如……这黑暗中,仅存的、微弱如萤火的、扭曲的联结。
她把它捡回来了。连同那份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愧疚,和那点可怜的、扭曲的、或许根本不该存在的“牵绊”,一起,死死地攥在了手里,捂在了心口。
前路依然黑暗。但至少,在这片黑暗里,她知道,还有另一只萤火虫,在同样冰冷地、绝望地、无声地闪烁着。尽管那光芒微弱,尽管它来自同样肮脏的深渊,但……它存在着。
这就够了。足够支撑她,继续走下去。在这条由鲜血、谎言和罪孽铺就的、通往更深黑暗的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