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众人的同情(1/2)

警方的正式结论,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沈清莲狭窄而压抑的世界里,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只是这涟漪的颜色,并非她预想中的、可能沾染怀疑的暗色,而是一种近乎泛滥的、带着怜悯的暖色调——同情。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同情。

医院的白色墙壁,消毒水的气味,仪器的低鸣,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但关于“温馨家园”小区401室煤气中毒惨案的细节,还是通过邻居的口耳相传、社区的通知、以及学校方面有限的通报,迅速在小范围内传播开来。版本不尽相同,但核心内容惊人一致:单身母亲沈月柔因巨额赌债无力偿还,陷入绝望,在酒后服药,并打开煤气意图携女自杀。女儿沈清莲侥幸逃过一劫,但因吸入煤气中毒住院,目前情况稳定,但身心受创严重。

“携女自杀”这个耸人听闻又充满悲剧色彩的词汇,为整个事件蒙上了一层极致悲惨的滤镜。而“侥幸生还”的沈清莲,则自动被置于这个悲剧滤镜的中心,成了一个失去母亲、险些丧命、无依无靠的、绝对值得同情的“孤女”形象。

住院的第三天,沈清莲的身体状况稳定了许多。头痛、恶心等症状基本消退,喉咙的灼伤感也减轻了,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残过、勉强挺立却了无生气的苇草。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眼神空洞,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仿佛很冷。这副模样,落在任何探视者眼中,都坐实了一个遭受巨大创伤、尚未从惊吓和悲伤中走出来的可怜女孩形象。

第一个正式来探视的“外人”,是班主任李老师。她提着一袋水果和营养品,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和同情,走进病房时,脚步都放得很轻。

“清莲同学,” 李老师的声音比平时温柔了十倍,她在床边椅子上坐下,看着清莲苍白的脸,眼眶微微发红,“老师代表学校来看你了。感觉好点了吗?”

清莲缓缓转过头,目光有些迟缓地对焦在李老师脸上,几秒后,才仿佛认出来人,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的气音:“……李老师。” 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小心翼翼的、仿佛受惊小兽般的瑟缩。

“别说话,好好休息。” 李老师连忙摆手,语气更加柔和,“学校都知道了……唉,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太不幸了,我们都非常难过,也非常担心你。” 她顿了顿,斟酌着词语,“警方那边……我们也了解了一些情况。清莲,你要坚强,要振作起来。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学校、老师、同学们都会帮助你的。”

清莲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节微微发白。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李老师眼中,更是无限放大了她的无助和脆弱。

“这是班里同学们给你凑的一点心意,” 李老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充满关怀,“钱不多,是大家的一点心意,给你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体。还有这些卡片……” 她又拿出厚厚一叠五颜六色的手工卡片,都是班里同学写的,“大家都很关心你,希望你早点好起来,回学校上课。”

清莲的目光落在那些卡片上,眼神有瞬间的凝固,随即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但很快又被她用力眨了回去。她抬起头,看着李老师,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哽咽:“谢……谢谢老师,谢谢……同学们。” 说完,她迅速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压抑汹涌的情绪。

李老师看得心都揪起来了,连忙抽出纸巾递过去,自己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好孩子,别憋着,难受就哭出来。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老师说,跟学校说,我们都会帮你的。学费的事情不用担心,学校会帮你申请减免和补助。住宿……嗯,你家现在的情况,可能暂时不太适合回去住,学校也在联系街道和民政部门,看能不能帮你安排一个临时的住处,或者申请住校……”

清莲听着,没有抬头,只是更紧地攥住了被角,用力到指节泛白。她需要这些“帮助”,这正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利用这份同情,获取生存下去的基本资源。但她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太“清醒”,她必须是一个被悲伤击垮、对未来茫然无措、需要被安排和照顾的弱者形象。

“我……我不知道……” 她终于开口,声音破碎,带着迷茫和无助,“妈妈……不在了……家……我……” 她语无伦次,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无声地滑过脸颊。

李老师再也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别怕,清莲,别怕。有老师在,有学校在,不会不管你的。你先安心养病,把这些烦心事交给大人来处理,好吗?”

清莲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李老师,眼中充满了依赖和微弱的光芒,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用力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这场面,任谁看了都会心酸动容。李老师红着眼眶,又安慰了她好一阵,才起身离开,临走前再三叮嘱护士多关照,并说学校会派心理老师过来看看她。

李老师的探视,像打开了某种闸门。紧接着,班里的同学也开始三三两两地来医院看望。起初只是几个班干部和平时比较热心的同学,后来,一些平时和她没什么交集、甚至隐约听说过她家“复杂情况”而对她有些疏远的同学,也带着好奇和同情来了。

他们带来鲜花、水果、零食,还有各式各样的慰问卡片。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说话轻声细语,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同情。他们谈论着课堂上的趣事,试图逗她开心,又怕触及她的伤心处;他们表达着关心和祝福,承诺回学校后会帮她补课,陪她散步。病房里一度摆满了色彩鲜艳的果篮和鲜花,与苍白的墙壁和清莲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清莲应对着每一波探视。她的话依然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露出一个极其短暂、苍白的、带着感激的微笑。她的眼神大部分时间放空,望着某处,仿佛灵魂游离在外,只有被问及身体时,才会简短地回答“好多了,谢谢”。她从不主动提起母亲,不提那晚的事,当别人小心翼翼地安慰她“节哀顺变”、“一切都会过去”时,她只是轻轻颤抖一下,垂下眼睑,手指攥紧被单,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忍住泪水。这种强忍悲伤、脆弱又坚强的模样,比嚎啕大哭更能激起他人的保护欲和同情心。

她精准地拿捏着分寸。不过分沉溺于悲伤,也不过分平静。她就是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悲剧击垮,但仍在努力维持表面平静、接受他人善意的、可怜的受害者。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恰到好处的沉默,每一句沙哑的“谢谢”,都像精心计算过的表演,无声地强化着这个形象。

甚至,连林薇薇也来了。

那是一个下午,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病房里。清莲正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林薇薇和另外两个平时跟她玩得好的女生一起,提着一个精美的果篮,有些踌躇地站在病房门口。林薇薇今天穿得很素净,没有化妆,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带着几分尴尬和不自然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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