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医院的曙光(2/2)
医生和护士交换了一个眼神,护士脸上露出不忍,微微别开了头。医生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一些,他推了推眼镜,斟酌着措辞,语气比刚才更温和了些,但依旧直接:“沈清莲,你要冷静,听我说。你妈妈……沈月柔女士,很遗憾,我们赶到现场时,她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经初步检查,符合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死亡。我们……尽力了。”
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清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医生,瞳孔在瞬间放大,仿佛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然后,那点微弱的希冀之光,像风中残烛,倏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死寂的茫然。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不规则,监测仪上心跳的数字猛地攀升,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妈妈……?” 她终于嘶哑地、破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茫然和不可置信。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从她干涸的眼眶中滚落,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滑下,没入鬓角。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孩子,别激动,放松,放松呼吸!” 护士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同时示意医生。
医生迅速检查了一下监测仪,对护士说:“情绪激动引起的心动过速,给她一点镇静剂,剂量小一点。”
护士连忙去准备。清莲却仿佛听不见,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眼泪不停地流,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这种无声的、崩溃般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具有冲击力,将一个骤然得知母亲死讯、遭受巨大打击的少女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女警察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目光锐利而审慎,但看到清莲如此反应,眉头也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她没有立刻开口,直到护士给清莲注射了微量的镇静剂,看着她的颤抖渐渐平复,呼吸稍微顺畅一些,但眼泪依旧在流,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才上前一步。
“沈清莲同学,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民警,我姓林。” 女警察的声音比医生更沉稳,但也刻意放柔了一些,“你现在感觉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关于昨晚的事情。我们知道你很难过,但我们需要了解情况,请你配合。”
清莲仿佛没听见,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只有眼泪在流。
女警察耐心地等了几秒,再次开口,声音清晰而温和:“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比如,晚上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时候睡的觉?”
清莲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看向女警察,目光没有焦点,充满了痛苦和混乱。她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气音:“晚……晚上……妈妈……喝酒……哭了……”
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需要人凑近才能勉强捕捉。
“喝酒?哭了?为什么?” 女警察追问,但语气并不紧迫。
“不知道……她……难受……钱……总说……活不下去……” 清莲的眼泪流得更凶,声音哽咽,仿佛回忆是极其痛苦的事情,“我……我劝她……她让我……去睡……”
“然后呢?你就去睡了?什么时候睡的?记得吗?”
“不……记得……很晚……她一直在哭……在打电话……吵……” 清莲闭上眼,眉头紧锁,仿佛在努力回忆,却只抓到一些破碎的片段,“后来……没声音了……我困……就睡了……”
“睡觉之前,或者睡着之后,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比如,煤气的味道?” 女警察紧盯着她的表情。
清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猛地摇头,呼吸再次急促:“不……不知道……头晕……难受……醒来……就在这了……妈妈……妈妈呢?我要妈妈……” 她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和悲伤中,将问题抛了回来,反复念叨着“妈妈”,泪水涟涟。
女警察和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医生低声说:“她吸入的一氧化碳会影响记忆,尤其是近事记忆,出现片段性遗忘、混乱是常见的。而且受到巨大精神刺激,也可能出现应激性遗忘或混乱。”
女警察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最近家里有没有异常,母亲有没有说过特别的话,有没有外人来过等等。清莲的回答依旧是破碎的、混乱的,充满了对母亲酗酒、抱怨债务、情绪低落的描述,对“昨晚”的具体细节则表现出明显的记忆空白和恐惧回避,反复强调自己“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很难受”、“想妈妈”。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那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得知噩耗后的崩溃,记忆受损的迷茫,对母亲“异常”行为的侧面证实,以及符合煤气中毒症状的生理表现,所有要素都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她就像一个真正的、遭受了巨大创伤的幸存者,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中,无法提供更多有效的线索,却又在只言片语中,印证了“母亲因债务压力产生轻生念头”的可能性。
女警察记录下她的话,没有继续逼问。看着床上哭得几乎脱力、眼神涣散的少女,她最终合上了笔记本,语气缓和了许多:“好了,先别想了,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再聊。你妈妈的事情,我们很遗憾,请节哀。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
她又对医生低声说了几句,大概是关于现场初步勘查和遗书的情况,提到“倾向自杀”、“留有遗书”、“巨额债务”等字眼,声音压得很低,但清莲敏锐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她的心,在冰冷的胸腔里,平稳地跳动着。
女警察和医生又叮嘱了护士几句,便离开了病房。布帘重新被拉上,隔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医院嘈杂。
清莲停止了哭泣,但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在脸颊上留下冰冷的泪痕。她睁着眼,望着苍白的天花板,目光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她还活着。
镇静剂的药效开始缓慢蔓延,带来一种昏沉的、漂浮的倦意。但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完全睡去。在彻底放松之前,她需要再确认一遍。
母亲死了。警方初步判断是自杀,有遗书,有债务压力。她,沈清莲,是侥幸获救的受害者,记忆受损,精神崩溃。一切,都按照她编写的剧本,一丝不苟地上演着。
计划,成功了。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丝毫的喜悦或轻松,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和一种踩在万丈深渊边缘的、虚无的平静。她除掉了身边最大的隐患和最深的耻辱,用一场精心策划的“悲剧”,为自己和沈星河,争取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未来。但这条路,是用鲜血和谎言铺就的,每一步都通向更深的黑暗。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将最后一丝外露的情绪彻底收敛,只剩下脸上未干的泪痕,和仿佛沉入最深睡眠般的、彻底的静止。只有那平稳的、被仪器监测着的心跳,和微不可察的呼吸,证明着这具躯壳还在运转。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大亮。惨白的日光灯下,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刚刚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风暴,侥幸残存,却已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痕。
医院的曙光,冰冷地照在她身上,没有温度。而她的“新生”,就在这片消毒水气味弥漫的、充满死亡与谎言气息的苍白中,悄然开始了。等待她的,将是警方的最终结论,学校的流言蜚语,社会的审视同情,以及……与沈星河之间,那根被罪孽捆绑得更加紧密的、无形的绳索。未来的路,依然晦暗未明,但至少,最危险的一关,似乎,暂时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