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共犯的念头(2/2)

这个词汇,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那丝微弱的暖意。她和沈星河,有未来吗?或者说,他们所拥有的,能称之为“未来”吗?

那不是一条通向光明的路,甚至不是一条可见的路。那是一片弥漫着浓雾的、泥泞的、布满陷阱的沼泽。他们必须携手前行,每一步都可能深陷,每一个脚印都可能留下无法磨灭的罪证。他们要共同守护那个血腥的秘密,在警察、在同学、在所有人面前,扮演无辜的受害者或迷茫的旁观者。他们要活在沈寒川“失踪”的阴影下,活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恐惧里,活在随时可能被揭穿的噩梦中。没有解脱,没有救赎,只有无尽的警惕、伪装和与日俱增的负重。

这样的“未来”,黑暗、窒息、望不到头。但此刻,在这冰冷的阳台上,在确认了母亲死亡的此刻,这黑暗的未来,却因为有了一个“同行者”,而奇异地显得……不那么令人彻底绝望了。至少,这条路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吞咽恐惧和罪恶。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在深渊里坠落,在泥沼中挣扎。他们的影子会重叠,他们的呼吸会交织,他们的罪,由两个人分担。

这念头,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的温暖,缓缓流过她冻僵的四肢百骸。不是救赎的光芒,而是共生在腐肉上的菌丝,彼此缠绕,汲取着对方的痛苦和罪孽,畸形地生长。她想到沈星河此刻可能也在某个角落,被噩梦惊醒,睁着眼睛望着黑暗,被同样的负罪感和恐惧折磨。他们共享着这无人可说的秘密,共享着这深入骨髓的寒冷,也共享着……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彼此的存在,是这个冰冷世界上,对方罪孽的唯一见证,也是对方存在的唯一确认。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掠过她冻得发白的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没有任何愉悦的成分。那更像是一种确认后的、冰冷的放松,一种在绝对孤独中找到了同类的、荒凉的慰藉。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和沈星河之间,将形成一种比血缘更牢固、比爱情更扭曲、比仇恨更复杂的羁绊。他们是彼此的地狱,也是彼此唯一能理解的、活着的证明。

这念头,像一剂微弱却强效的兴奋剂,注入了她几乎被冻僵的神经末梢。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寒冷和麻木,似乎退却了少许。一种新的、冰冷的决心,从心底那片荒芜之地重新滋生出来,更加坚硬,更加清晰。

她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被寒冷和恐惧击垮。计划还没有完成。她还有最后一步要走。为了她自己,也为了……那个被拖下水的、唯一的共犯。沈星河已经因为“保护”她而双手染血,心灵崩毁。她不能让他之前的牺牲白费,不能让他独自面对可能到来的风暴。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必须完成这个“现场”,坐实沈月柔“携女自杀”的假象,为他们两人,赢得一丝喘息之机,一丝在黑暗中继续苟延残喘的可能。

母亲死了。一个隐患消除了。但更大的、来自外界的危险依然存在。她和沈星河,必须活下去,必须演下去。为了这个,她必须走进那间充满煤气的屋子,必须让自己也成为“受害者”之一,必须用她的“幸存”,来为整个悲剧盖上最后一个、合乎情理的印章。

想到沈星河,那苍白惊惶的脸,那依赖又绝望的眼神,奇异地给了她力量。一种冰冷的、背负着另一人性命的责任感,压过了纯粹的自我毁灭倾向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她不能只是“消失”,她必须“活着”去证明那个谎言。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他。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夜风。肺部被寒气刺得生疼,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松开紧紧环抱膝盖的手臂,尽管它们已经冻得有些僵硬麻木。她扶着墙壁,慢慢地、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腿脚因为久坐和寒冷而血液循环不畅,传来针刺般的麻痛,但她无视了。目光,重新投向玻璃门内那片沉沉的黑暗。

那里躺着沈月柔的尸体,躺着伪造的遗书,躺着精心布置的“现场”。而接下来,她需要走进去,成为这个“现场”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活证据”。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邻居们最深的睡眠时段即将过去,早起的人可能很快就要活动。煤气的味道,也许已经开始透过不甚严密的老旧门窗缝隙,向楼道里缓慢渗透。不能再等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远处依旧漆黑的天际。启明星还没有升起,但最黑暗的时刻,或许已经过去。她必须,在黎明到来之前,完成这一切。

沈星河的脸,在她脑海中渐渐淡去,但那残留的、冰冷的“共犯”的联结感,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也是支撑她站直的脊梁。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行走在黑暗里。这份认知,让她接下来的行动,少了些悲壮,多了些冷酷的、事务性的决绝。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和脚踝,感受着血液重新流动带来的细微刺痛和暖意。然后,她转过身,不再看外面冰冷的世界,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这扇通往“终点”也通往“新生”的玻璃门上。

该回去了。回到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屋子里,去完成她作为“女儿”、作为“受害者”、也作为“导演”的,最后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