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生命的消逝(2/2)
瞳孔对光反射消失。
呼吸停止。脉搏消失。颈动脉搏动消失。瞳孔散大固定。
四个临床死亡指征,全部符合。
沈月柔,她的母亲,死了。
死于煤气中毒。死于醉酒和药物作用下的深昏迷,毫无痛苦,或许在睡梦中,就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确认的过程,持续了大约两分钟。在这两分钟里,沈清莲像一个最冷静、最专业的法医,或者更像一个质检员在检查一件不合格的产品,有条不紊,步骤清晰,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她的心跳,始终保持着那种平稳、有力、甚至有些缓慢的节奏。没有加速,没有漏拍,没有因为指尖下确认了生命的消逝而产生任何生理性的悸动或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专注。仿佛她正在检查的,不是一具刚刚失去生命的、与她血脉相连的躯体,而是一件需要确认状态的、无关紧要的物品。
当最后一个指征被确认时,她心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没有解脱,没有悲伤,没有恐惧,没有快意,甚至连计划完成的轻松感都没有。只有一片空茫的、冰冷的平静,像完成任务后,看到报告上“已处理”三个字时的那种,纯粹的、事务性的确认。
她收回了手,关掉了微型手电,放回口袋。指尖残留着皮肤冰冷的触感,那触感很快也消散在夜晚的空气里。她直起身,退后半步,目光再次扫过沙发上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
完成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一个步骤完成了。一个障碍清除了。一个潜在的、会泄露秘密、会带来无尽麻烦的隐患,被永久地、安静地排除了。就像用橡皮擦掉纸上一处错误的笔迹,像用删除键抹掉文档中一个多余的字符。干净,利落,符合计划。
她没有再多看沈月柔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需要被处理的、已经失去了所有意义的物体。她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了下一个步骤:现场的最后检查,以及她自己的撤离。
但就在她准备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沈月柔搭在腹部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
清莲的动作瞬间凝固。心脏,在长达数小时的冰冷平稳后,第一次,猛地、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血液似乎在这一瞬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难道……没死?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刚才检查失误了?
极致的冷静出现了裂痕。一股冰冷的、带着腥味的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脊柱!她猛地转回头,目光如炬,死死钉在那只手上。
手静静地搁在那里,苍白,松弛,没有任何动静。
是错觉?是光影变化?还是神经末梢的死前放电引起的微小抽搐?
她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感官提升到极限,死死盯着那具躯体,等待着下一次“抽动”,或者任何其他生命迹象的复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嘶嘶声依旧,死寂依旧。沙发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胸口没有起伏,颈部没有脉搏,瞳孔……她没有再检查,但刚才那空洞的眼神绝不会错。
足足过了一分钟,或许更久。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只手静静地躺着,像一截失去生机的苍白树枝。
是错觉。肯定是错觉。濒死或刚死亡时,偶尔会出现肌肉的无意识抽搐,这很正常。是自己神经过于紧绷产生的误判。
这个理性的分析,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那瞬间窜起的、几乎要让她失控的寒意。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但那一下剧烈的心跳带来的余悸,还残留在胸腔里,带来一丝陌生的、沉闷的回响。她深吸一口气,隔着湿毛巾,那股甜腻的煤气味让她有些反胃,但更让她清醒。
她不能再停留了。每多待一秒,就多一分风险,多一分吸入过量煤气的危险。初步检查已经完成,结果明确。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误判,以目前的煤气浓度和沈月柔的状态,她也绝无生还可能。
她最后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身影,目光冰冷而决绝。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脚步比来时更轻、更快,像一道无声的幽灵,迅速退向阳台门。经过茶几时,她瞥了一眼那封“遗书”。信封依旧被沈月柔的手掌边缘压着,露出半截,在昏暗中像一个苍白的标记。
她拉开阳台门,闪身出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插销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重新锁死。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她,吹散了身上沾染的、那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她一把扯下捂在口鼻上、已经变得湿冷僵硬的毛巾,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冰冷但新鲜的空气。肺部因为刚才短暂的屏息和紧张而有些灼痛,但随着新鲜氧气的涌入,那点不适迅速消退。
她靠在阳台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平复着呼吸。心跳已经恢复了那平稳、缓慢的节奏,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骤停和加速从未发生过。只有后背渗出的一层薄薄的、冰凉的冷汗,提醒着她那一刹那真实的生理反应。
但很快,连这点反应也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睁开眼睛,眼神重新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更加冰冷。那一下心跳的失常,被她归结为计划执行过程中,面对不可控变量时本能的应激反应,是正常的,是可以被理智压制和忽略的插曲。
任务的核心部分,已经完成。生命,确认消逝。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再次陷入黑暗的钟楼轮廓,又看了看东方天际那依旧浓重的、没有丝毫亮色的墨蓝。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距离她“醒来”、“发现”、“惊慌逃离”、“报警”的戏码上演,也还有一段时间。
她需要等待。等待煤气进一步弥漫整个客厅,等待一切痕迹“自然”形成,等待那个最合适的、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刻。
她重新在阳台冰冷的地面上坐下,背靠着墙壁,蜷缩起身体,用双臂环抱住膝盖。这是一个保存体温、也给予自己些许虚无安全感的姿势。目光,穿过栏杆的缝隙,投向楼下那片沉睡的、黑暗的院落,和更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
屋内,是永恒的寂静。屋外,是漫长的、冰冷的、等待破晓的夜。
而她,坐在这生与死、罪与罚、过去与未来的狭窄交界线上,像一个孤独的守夜人,守望着自己亲手缔造的死亡,也守望着那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与荆棘的、所谓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