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生命的消逝(1/2)

远处钟楼的轮廓灯光,在夜色中稳定地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像一只巨大的、没有温度的萤火虫,静静标记着时间的流逝。十五分钟,或者更久一些,灯光熄灭了。黑暗重新吞没了那座尖顶的轮廓,仿佛它从未亮起过。但刚才那段时间的光亮,已经像一道冰冷的刻痕,划在了沈清莲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上。一个完整的、被城市公共计时系统所承认的、一小时的时间单元,过去了。

阳台上的风,似乎小了些,但寒意并未减退,反而更深地沁入骨髓。四肢百骸的麻木感已经从刺痛变成了沉重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木头般的感觉。脸颊贴着瓷砖的地方,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有心跳,沉重、缓慢、但依然有力地撞击着胸腔,像黑暗中唯一的、固执的节拍器。耳朵里,那单调而持续的“嘶嘶”声,仿佛已经成为了背景的一部分,与风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以及她自己血液流动的微弱嗡鸣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曲诡异的、关于等待与终结的交响。

是时候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她冻结的意识深潭,没有激起波澜,只是无声地沉底,带来一种尘埃落定的确认感。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离开了倚靠的墙壁。关节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像生锈的机械部件在强行启动。她尝试活动了一下脚踝,一阵剧烈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的酸麻感瞬间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冰冷的栏杆才稳住身体。冰冷的铁锈触感刺痛了掌心。她没有理会,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那阵难熬的麻痛过去。几秒钟后,感觉恢复了少许,但双腿依然沉重得像灌了铅。

她弯腰,捡起脚边那块早已被风吹得半干、摸起来冰凉僵硬的旧毛巾。没有犹豫,她将它重新捂在口鼻上,在脑后打了个结。这是必要的防护,也是“现场”的一部分——一个惊慌失措、试图自救的女儿可能会做的事。尽管她知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通风,阳台上的煤气浓度应该已经极低,但谨慎,是此刻唯一能保护她的东西。

然后,她转身,面向那扇将她与屋内隔绝的玻璃门。门内,是更深沉的黑暗,寂静得像一座坟墓,只有那“嘶嘶”声,依旧顽固地、微弱地从门缝中渗透出来,像毒蛇垂死的吐息。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整条手臂。她的手很稳,没有丝毫颤抖。

她轻轻拧动门把手。老旧的金属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停顿了一瞬,耳朵捕捉着门内的任何异动。

没有。只有那持续不断的、稳定的嘶嘶声,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死寂。

她用力,将门拉开一道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甜腻腐败与沉闷空气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比之前在门外嗅到的要浓烈数倍,即使隔着湿毛巾,也清晰地钻入鼻腔。那是煤气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臭味,混合着陈年房间的尘埃、旧家具的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正在迅速腐败消亡的、冰冷的气息。

胃部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她强行压下那股恶心感,侧身,从门缝中挤了进去,随即反手将门在身后轻轻掩上,但没有关严,留下一条大约两指宽的缝隙——为了保持一丝极其微弱的空气流通,也为了“逃跑”时能迅速拉开。然后,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让眼睛适应屋内更加浓重的黑暗,也让感官去探测任何可能的危险。

客厅里,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从阳台门缝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夜光,勉强勾勒出家具大致的轮廓,像蛰伏在阴影中的怪兽。那嘶嘶声清晰了一些,依旧从厨房门的方向传来,稳定得令人心悸。空气中煤气的味道更重了,带着一种甜腻的、令人头晕的质感。她屏住呼吸几秒,感受着身体。没有明显的眩晕、恶心加剧或其他不适。初步判断,客厅的煤气浓度还不足以在短时间内造成严重中毒,但长时间暴露肯定有害。她必须快。

她的目光,像夜行动物的瞳孔,在黑暗中努力搜寻,最终锁定在沙发的位置。那里,有一团比周围阴影更加浓重的、不规则的凸起,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她开始移动。脚步放得极轻,像猫一样,贴着墙壁,避免触碰任何家具发出声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耳朵竖起,捕捉着沙发上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动静——哪怕是最细微的呼吸声,或者翻身时衣料的摩擦声。

没有。只有一片沉滞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那嘶嘶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地重复着,仿佛在给这片死寂打着节拍。

越来越近了。煤气的味道也越来越浓,混杂着沈月柔身上尚未散尽的酒气和体味,形成一种更加怪异、令人不适的气息。清莲的心跳,在胸腔里平稳地、有力地跳动着,没有因为靠近“死亡现场”而加速,也没有因为煤气的危险而紊乱。它只是规律地、冰冷地跳动着,像一台精密仪器的核心部件,在恶劣环境下依然一丝不苟地工作。

终于,她站到了沙发前,距离那团黑影不足一米。借着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她终于能看清沈月柔此刻的状态。

沈月柔侧躺在沙发上,脸朝着靠背方向,身体微微蜷缩,但姿势比她离开时似乎更松散了一些,像是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她的头发散乱地铺在脏污的沙发垫上,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盖着一件旧外套,随着身体的放松,滑落了一半,露出皱巴巴的睡衣。

清莲屏住呼吸,弯下腰,将脸凑近一些。目光像手术刀,冷静地扫描着。

首先,是胸腹部的起伏。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但清莲有耐心。她死死盯着沈月柔侧卧时腰腹部的轮廓,全神贯注。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十秒钟……半分钟……

没有。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呼吸带来的起伏。那片区域,像凝固的蜡像,静止不动。

其次,是声音。她将身体伏得更低,耳朵几乎要贴到沈月柔的口鼻附近。湿毛巾减弱了她的嗅觉,但听觉依然敏锐。她仔细倾听。除了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除了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嘶嘶声,她没有捕捉到任何属于生命的、气体进出肺部的、轻微的、哪怕是最细微的呼吸音或鼾声。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的死寂。

初步判断,呼吸停止。

但这还不够。深度昏迷或濒死状态下,呼吸可以微弱到难以察觉。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她伸出手,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指尖在黑暗中,精准地找到了沈月柔露在衣袖外、搭在腹部的手腕。皮肤冰凉,带着一种失去活力的、松弛的质感。她将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腕关节内侧,寻找脉搏。

触感冰凉,皮肤下的肌肉和骨骼没有任何紧张感。她凝神感受。指尖下的皮肤一片沉寂,没有血液流动带来的、有节奏的搏动。一下都没有。她换了位置,稍稍用力按压,又等待了更长的时间——大约一分钟。冰冷的皮肤,死寂的脉搏。

很好。脉搏消失。

但谨慎起见,还需要最后一步确认。她移开手指,转而探向沈月柔的颈侧。那里是颈动脉的位置,通常比腕动脉更容易触及,尤其在体温降低、血压下降时。她的指尖触碰到颈部的皮肤,同样冰冷,同样松弛。她沿着肌肉的缝隙,向深处轻柔地探入,寻找那根重要的血管。

没有。没有跳动。指尖下只有一片柔软的、静止的肉体,和冰凉的皮肤。

颈动脉搏动消失。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项,也是最直观、但通常不建议非专业人士操作的检查——瞳孔反应。但此刻,她需要百分之百的确认。

她小心翼翼地、用尽量不留下额外痕迹的方式,轻轻拨开沈月柔脸上散乱的头发。那张脸露了出来。在昏暗中,脸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略带粉红的颜色,嘴唇微微发绀。眼睛半睁着,眼睑无力地耷拉下来,露出大部分浑浊的眼白和一部分呆滞的、失去了所有光泽的瞳孔。

清莲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老旧的金属钥匙扣,上面挂着一个微型的led手电,是以前买东西的赠品,光线很弱,但此刻够用。她没有直接照射沈月柔的眼睛,而是将光线打在自己的手背上,利用反射的、极其微弱的光,凑近观察沈月柔的瞳孔。

瞳孔散大,对光线毫无反应。那漆黑的孔洞,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通往虚无的隧道,里面没有一丝生命的神采,只有彻底的、空洞的死寂。光线靠近或移开,瞳孔的直径没有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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