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扭曲的“爱”(2/2)

心寒。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骨的、仿佛连血液都要冻住的寒意。她设想过母亲知道沈寒川“失踪”后的无数种反应:惊恐、追问、怀疑、甚至迁怒于她……但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欢欣鼓舞的、只顾宣泄自己仇恨的、扭曲的快意。

母亲恨沈寒川,这毋庸置疑。那个男人毁了这个家,毁了母亲,更毁了她。但此刻,从母亲口中倾泻而出的恨意,是如此赤裸、如此自私,完全围绕着她自己所受的屈辱和压迫,而对她女儿沈清莲所遭受的、最直接、最惨烈的侵害,却只是轻飘飘地带过,甚至成了她控诉沈寒川罪状时的一笔佐证,而非核心。仿佛沈清莲的痛苦,只是沈月柔自身苦难的一个注脚,一个用来证明沈寒川有多该死的论据,而非一个独立的、需要被倾注全部关怀和悔恨的悲剧。

母亲在为自己“报仇”了而畅快,为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崩塌了而觉得解脱。她在享受“仇人”消失的快感,却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女儿,才是那个被大山压得粉身碎骨、至今仍在深渊中挣扎的人。她的眼泪,有多少是为女儿流的?又有多少,是为她自己“终于解脱了”而流的庆幸之泪?

清莲感到一种荒谬的、想冷笑的冲动。看啊,这就是她的母亲。在得知侵犯女儿的恶魔可能已死的消息后,第一反应不是紧紧抱住女儿,说“对不起,是妈妈没用,让你受苦了”,也不是后怕地追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受伤?”,而是瘫在沙发上,醉醺醺地、自顾自地庆祝仇人的灭亡,宣泄自己的委屈。

这种反应,比任何斥责、任何怀疑,都更让清莲感到心寒,感到一种被彻底遗弃的孤独。原来在母亲心里,对沈寒川的恨,远远超过了对女儿的爱与愧疚。或者说,那份所谓的“爱”,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和自私的解脱欲望面前,早已扭曲变形,薄如蝉翼,一触即碎。

沈月柔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语言更加混乱:“……我也恨他……恨死他了……每天、每夜……我都想他死……想他不得好死……现在好了……真的死了……清净了……哈哈……” 她抬起一只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和污渍,眼神涣散,嘴角却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莲莲……你看见没?坏人……有报应的……他死了……死了好啊……”

她终于提到了女儿的名字,却是以一种分享“好消息”的、带着醉意邀功般的口吻。仿佛沈寒川的死,是上天赐予她们的共同礼物,值得举杯庆祝。

清莲依旧沉默。黑暗中,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报应?也许吧。但带来这“报应”的,不是上天,而是她沈清莲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那个被拖下地狱的少年沈星河绝望的反抗。而这真相,母亲永远不会知道,也……不配知道。

她看着母亲那副沉浸在自我宣泄中的可悲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对“母爱”的、残存的、微弱的期待,也如同风中的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的废墟。在这个废墟上,生长不出任何温情,只适合滋生更坚硬的决心,和更彻底的……疏离。

雨,还在下。沈月柔的呓语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含糊的呜咽和抽泣,最终化为沉重而不均匀的鼾声。她歪倒在沙发上,彻底醉死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和那丝扭曲的笑意。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声和沈月柔粗重的呼吸。清莲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世界,玻璃上倒映出她苍白而冰冷的侧脸。

母亲醉酒后的“真言”,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割开了她们之间最后那层名为“亲情”的、早已千疮百孔的遮羞布。显露出来的,是赤裸裸的、令人齿冷的自私和扭曲。沈清莲终于彻底明白,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将是。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沙发上那个沉睡的、浑身酒气的女人身上,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彻底死寂的冰冷和平静。那不是一个女儿看母亲的眼神,而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审视一个与己无关的、可悲的陌生人。

夜还很长。雨声淅沥,仿佛在为她心中最后一点温情的消逝,奏响挽歌。而在这冰冷的挽歌中,某种更加坚硬、更加冷酷的东西,正在悄然成形。沈月柔的“爱”,早已扭曲成自我开脱的工具。那么,她沈清莲接下来的路,也将不再需要任何虚伪的温情作为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