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电磁笼(1/2)

国贸大厦工地的塔吊将钢梁刺入铅灰色云层时,赵红英右臂的铁护板正嵌进太平手袋厂排污渠黏稠的淤浆里。昨夜燃烧的焦糊甜腥味已沉淀成铁锈底调,臂甲缝隙间凝固着暗褐色的莲蓉残渣。水渠上方覆满油腻泡沫的污水,不断舔舐着护板边缘残留的、昨夜高频电弧熔穿的紫黑色孔洞。

脚步声在厂房拐角水泥地上刮擦出锐响。

“赵姐?”一个裹着洗得发白帆布工装、干瘦如竹的少年捏着半截锈水管,小心翼翼探进维修间门框,“太平电子烟的小老板带话……说要你那根电签子。”少年喉咙发紧,目光黏在赵红英臂甲那道边缘翻卷的焦糊破口上,如同看着一枚从炮膛退下的滚烫弹壳。

赵红英眼皮都没抬,左手指甲正抠挖着臂甲缝隙里那块变形的钢轴残余。昨夜引爆时从苏联手钻上掰下的这截实心短轴,此刻弯成鱼钩状,尾部还残留着强力胶拉扯出的半透明丝缕。指腹擦过,还能摸到微弱的灼热余温——属于高频电流过载的烙印。

“什么价?”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管。

“他说……比月饼甜。”少年喉结滚动,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门口那片泥地——昨晚用来盛糖壳残渣的破搪瓷盆边缘,正缓缓爬过一排拖着亮痕的蜗牛。这些软体动物黏稠的腹足一触到干涸在地面、混合了机油莲蓉的怪异糊状物,就像被高温灼烫般猛地收缩触角,留下一道道痛苦扭曲的银线。

“啪嗒”一声轻响,鱼钩状的钢轴残件被赵红英随手甩在搪瓷盆边沿,蜗牛壳应声碎裂,腥黏的浆液瞬间染污了钢铁冷硬的弧光。

“让他拿烧红的铁钎来换。”她直起身,铁护板刮擦着混凝土墙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要三根。” 沉重的臂甲拖拽着她的右臂,走向水渠深处更浓重的阴影。腐烂淤泥的湿冷迅速攀附上护板冰凉的金属面。

寮步镇郊,“太平电子烟”的招牌淹没在一排五颜六色的山寨作坊招牌里,像一堆被随手丢弃的糖纸。作坊内,浓烈的劣质香精气味混合着松香和焊锡熔化的辛辣烟雾,刺得人眼睛发痛。简易流水线上,十几个打工妹埋头将细小的金属电极和棉芯塞进印着“万宝路”、“健牌”等烫金logo的塑料烟杆里。

老板孙胖子腋下夹着半包揉得发皱的“良友”,正围着工作台上一台简陋到令人发指的装置打转。那东西核心正是赵红英臂甲上拆下的铁护板,歪斜地架在一堆废旧点火线圈和发黑电瓶上。三根刚从打铁铺取来的、一端还残留着暗红色煅烧印记的实心铁钎,被强力胶和粗铜丝粗暴地捆扎在铁护板的焦黑孔洞周围,如同三条狰狞的金属蜈蚣扒在铁板上。

“接!快接!照着那半张破图接!”孙胖子急躁地用烟屁股戳着一个工头后背,溅落几点火星。

工头脸上糊满汗渍和黑灰,哆嗦着拿起一根从摩托车点火器里拆下来的高压点火线。他对着摊在油腻桌面上的半张图纸——那是赵红英昨夜从苏联手册撕下、画着阴极保护电路的那页残图,铅笔已被污垢覆盖,只剩下一圈模糊的计算公式痕迹——看几秒,又看看那三条指向不明、散发着不祥热量的铁钎,汗水沿着太阳穴蚯蚓般爬下。他最终把点火线裸露的铜芯往其中一根铁钎的煅烧端头缠去。

线头刚一绕紧!

嗡——嘤——!!!

一道尖锐得刺穿耳膜的高频震荡啸音猛地从铁护板内部炸开!根本不像昨夜的熔炉爆燃,而是纯粹的电剃刀片刮擦神经般的刺耳锐响!

三条铁钎瞬间被一层躁动的蓝白色电弧光膜包裹!其中一根靠近末端煅烧弯折点的铁钎表面,如同被无形的重锤连续击打般,骤然爆开七八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鳞片!焦臭的金属粉尘随着高频震荡扬撒开来!

工头吓得猛向后仰,一屁股坐倒在满是焊锡渣的地面。整个作坊的日光灯管齐刷刷开始疯狂闪动,电流声如同无数黄蜂在共鸣!几盏靠近那台怪诞装置的灯管,“噗”、“噗”几声闷响后直接炸裂,玻璃碎片下雨般砸在流水线半成品电子烟杆上。

“操!成了!”孙胖子脸上肥肉扭曲,被灯光闪烁映得忽青忽白,“就是劲儿太大……”他心疼又贪婪地看着铁钎爆飞的残片,“快!试试粘焊丝!”

一个打工妹战战兢兢拿起一小卷细焊锡丝,用钳子夹着伸向那根震幅最大、电光最盛的铁钎。焊丝刚触到铁钎顶端的蓝白光弧——

滋!

焊锡丝的前端瞬间熔塌断裂!不是熔化成圆球,而是直接崩解成一蓬细微的银灰色粉末!细碎的金属粉末被高频场捕获,悬浮在空气中形成一片诡异的雾霭。

“这他妈……”孙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蓬悬浮的金属粉末云。未等他惊呼落地,作坊角落里堆放的一堆绕好的线圈骨架里,其中一卷漆包线突然嘶嘶作响,线皮表面瞬间鼓起密密麻麻的焦黑气泡!空气中飘来一股焦糊绝缘漆皮的恶臭。

窗外的天色似乎更阴沉了一些。远处国贸大厦工地塔吊的红黄警示灯模糊闪烁。

蛇口,港资丽华制衣厂顶楼临时隔出的“检验中心”,空气里消毒水和新塑料的味道尖锐而冰冷。沈雪梅的铝饭盒敞开着躺在一个覆盖着不锈钢台的检验桌上。桌上还有几个同款的铝饭盒,边缘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磕碰凹痕和汗渍浸染的黑色氧化层。

陆文婷的笔悬停在1982年版《工业毒理学手册》边缘,页眉处她刚用铅笔写下几个急促的数字——那是反复折算后的等效接触浓度。她戴着放大目镜,镊子尖小心翼翼地从沈雪梅饭盒边角处,夹起一小片薄如蝉翼的东西。那东西是凝固在王海混合汗液盐晶表面的浅灰色物质,半透明,干燥后质地松脆。

“像……霉斑?”沈雪梅凑得很近,鼻息拂动了那片脆弱物质边缘的细微粉末,“可王海哥的药棉上……没见长这个啊?”

“不是霉。”陆文婷的声音紧绷,镊尖轻轻拨开那层薄片,暴露出下方铝饭盒底部被腐蚀出的几个极其微小的黑色凹坑。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残留物粘在凹坑壁上。“饭盒里,汗盐层析后……有铅微粒核?这层灰膜……像隔断。”她猛地想起什么,快速翻动手册附录里的金属析出图谱,“铝罐装强酸碱……内壁的防腐氧化层被破坏后会析出氢氧化物胶态沉淀……”笔尖悬停在一张电镜放大图上。图中被酸腐蚀的铝罐内壁坑洞边缘,覆盖着一层絮状的灰色氢氧化铝凝胶沉积物。

“挡铅毒?”沈雪梅脱口而出。

陆文婷将那片物质轻轻置于玻片中央,滴上一滴碘化钾溶液。透明的碘液迅速浸润进去,那层灰膜竟在瞬间微微透出一点——极其淡的蓝绿色荧光!这转瞬即逝的弱光,让那片物质在显微镜光源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瑰丽的光晕。

陆文婷瞳孔骤然紧缩:“不是氢氧化铝!”她猛地拔掉显微镜目镜,直接将双眼贴向镜筒!显微镜载物台顶端强烈的冷光源穿透那片半透明的物质,像一把解剖刀剖开了它的核心——

无数细若蛛丝、半凝固成网格状的菌丝在视野深处幽幽泛着微弱的磷光!那些磷光丝网的中心节点,无不镶嵌着极微小的、能反光的硬质颗粒!它们被菌丝粘附、纠缠、牢牢固定在这片生物凝胶搭建的微型“滤网”上!

王海混在汗里的铅粒,被这些在铝饭盒汗盐环境里顽强滋生的奇特嗜盐(或许还嗜金属)真菌,捕获编织在了这片薄薄的凝胶矩阵里!汗水蒸发留下的盐晶成了它们天然的骨架基质!

“菌丝……能富集重金属?”沈雪梅的声音带着骇然。她猛地想起自己接过的那些污血汗液,想起血屏电视短路时那些燃烧的焊点。“它们……是不是也会……导电?”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疑问——

啪!滋啦!

检验桌角落一个连通着培养箱的简易温控电源插座猛地炸开一朵小小的电火花!火舌瞬间点燃了电源盒内部塑料件,烧焦的黑烟和恶臭塑料味迅速弥漫开来。

陆文婷和沈雪梅同时扑向电源插头!

那朵电火花的源头,正是旁边温控培养箱线路板上几块铜箔走线交叠点!几点细微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霉绿色斑痕,如同溃烂的皮肤脓点,正顽固地粘附在铜箔腐蚀形成的深黑色凹坑里。

电火花熄灭后的铜箔凹坑边缘,几缕肉眼难辨的金属粉末正缓慢向上方飘散。它们没有粉尘该有的无序,反而诡异地、呈一种螺旋升腾的姿态,缓慢飘向天花板上方——那里一根陈旧日光灯管的金属支架。

陆文婷的视线死死盯住那缕几乎无法察觉的螺旋烟尘轨迹。一种冰冷彻骨的预感扼住了她的咽喉。

赵红英站在太平手袋厂门口那排扭曲的水泥墩子顶端。雨水早已冲刷掉昨夜轮胎剐蹭的痕迹,只留下水泥墩表面几道崭新的、深深刻入的平行刮痕——像某种巨大机械兽类留下的爪痕。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被昨夜撞开的铁闸门方向。皇冠轿车驶离时留下的油污轮胎印早已被新的雨水和泥浆覆盖。但她的目光穿透了泥泞,落在一处不起眼的墙角。墙角堆积的瓦砾缝隙间,一点微弱的、不同寻常的反光在灰暗中跳跃。

是半截被压扁的烟嘴。金灿灿的过滤嘴部分,印着一个模糊的、几乎被蹭掉的烫金花押“s”字样。这不是太平厂该有的东西,也不是孙胖子的档次。

她跳下水泥墩,铁护板碰撞出闷响。右脚鞋尖踢了踢瓦砾堆,半截金嘴香烟滚了出来。她没弯腰,左脚鞋尖精准地钩起旁边半块断裂的水泥碎块,狠狠地砸在烟嘴上!

噗嗤一声轻响。过滤嘴被压得稀烂,但核心部位那团发黄的过滤棉纤维却没有散开。赵红英用脚尖碾了碾,踢开那团烂絮,暴露出下方水泥渣里嵌着的——一个比指甲盖还小一圈的深褐色塑料方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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