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血焊条(1/2)
赵红英的解放卡车撞碎雨幕时,挡风玻璃上香港法院的传票正被血水泡成一片猩红的鬼影。车轮卷起的泥浆狠狠拍在林老板劳斯莱斯锃亮的车身上,混着锈渣和工业油污的浊流瞬间吞没了那点冰冷的奢侈品光泽。
货舱里,四百台被海关暂扣的血屏电视在颠簸中相互撞击,液晶外壳的碎裂声像冰雹砸在铁皮顶上。其中一台屏幕裂开了蛛网纹路,但内里那片诡异的红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卡车剧烈颠簸穿过路肩坑洼时骤然暴涨。红光像活物般扭曲着穿透了挡风玻璃上浑浊的血水,在前方湿漉漉的公路上猛地投射出一个巨大的、疯狂旋转的鲜红圆环!刺眼得如同烧红的铁圈,直直勒向路中央!
“操!”赵红英瞳孔骤缩,方向盘在掌心狠狠一拧。
解放卡车几乎擦着公路中央的分道水泥桩蹿过,车身一侧几乎悬空,货箱里电视机的撞击声骤然变成一片刺耳的金属扭曲轰鸣。巨大的惯性将赵红英狠狠掼在布满裂痕的塑料方向盘上,右眼眉骨被硬塑豁开一道口子。温热的血瞬间涌了出来,视野的一小半霎时洇成猩红色。
她甚至来不及抹一把遮眼的血,仅凭左眼死死盯着被暴雨冲洗、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公路,油门踩得卡车引擎盖都在哀鸣。红光圆环在她冲过去的刹那,如同被撕裂的幕布一样消失。
东莞太平手袋厂生锈的铁闸门,被暴雨冲刷得像个垂死巨兽的咽喉,赵红英的卡车几乎是碾着门岗的惊呼冲了进去。货箱后门打开,那片在颠簸中已经碎了大半的血屏电视残骸暴露出来,断裂的塑料外壳和刺出的玻璃碴像某种史前巨兽的嶙峋骨刺,被如注的雨水猛烈冲刷着,冲下来的水流带着一种病态的、黏稠的浅红。手袋厂的打工妹们远远地、惊恐地缩在雨棚下,像一群受惊的鸟雀,她们的蓝色工装服在灰暗的底色中汇成一片沉闷的色块。
陆文婷几乎是扑到了货箱边沿,眼镜片上瞬间沾满密集的雨点。她沾满污泥的手指,在混乱的货物中精准地摸向其中一台屏幕碎裂大半的电视机外壳内侧。手指刚触碰到那条在幽暗中隐约闪烁的黑色金属贴片,一道微弱的电弧猛地从贴片边缘弹出!
滋啦!
细碎的电火花灼痛了她的指尖,一丝皮肉焦糊的气味混入雨中浓重的铁锈腥味。
“镁合金感应电路!”陆文婷猛地抽回手指,声音因兴奋和痛感而微微发颤。她丝毫不顾指尖燎起的小水泡,举起那个苏联产、笨重的单筒放大镜,雨水瞬间模糊了镜片,“阳极氧化层,被盐雾侵蚀出了微孔阵列!”透过勉强拭去雨水的镜片,她看到放大镜下,黑色贴片光滑表面早已布满细微的、扭曲的不规则孔洞,孔洞深处甚至能看到极细微的腐蚀结晶粉末。“盐分渗进去,直接成了高活性电解质……水汽一触,自发微电池效应!”
“也就是说,”沈雪梅用力扳着一块翘起的扭曲背板,她的声音被头顶铁皮雨棚上敲鼓般的落雨声盖住不少,“只要空气够咸够湿,这东西就自己发电?”
陆文婷重重点头,雨水沿着她额前的发丝流进脖颈:“就像安了个看不见的开关!林老板……根本不懂真正的祸根在这里!”
赵红英脸上糊满雨水和干涸的血迹,仅剩的视线透过被砸凹变形的驾驶室车门缝隙,死死盯着厂区入口方向。她刚才不顾一切冲进来,撞歪了厂门口一大片护坡用的水泥墩。雨刮器刮过,视野里猛地闪过一点刺眼的金色!
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扭曲的铁闸门外,雨幕模糊了车身线条,却清晰地映出车头那道被撞凹撕裂的破口,裂开的金属边缘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惨白的光。一把湿透的、印着松下字样的黑伞撑开,伞下佐藤那张苍白的脸贴着车窗,隔着厚厚的雨帘和层层叠叠、惊惶的打工妹身影,他的目光精准地投注在卡车货箱那片破碎的血色电视残骸上,也投向正举着放大镜的陆文婷。那目光,是毒蛇盯上青蛙的冰冷,带着淬毒的精确算计。
“狗日的来得真快!”赵红英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混合着脸上流淌的雨水砸在沾满泥浆的驾驶室地板上。她知道,这扇被撞开的铁门,根本挡不住佐藤。蛇口的那次“意外”短路和随后的火灾,显然是预埋的引信,指向一个更大的陷阱——足以摧毁整个代工链条和所有技术成果的陷阱。
太平手袋厂狭窄逼仄、充斥着皮革和胶水刺鼻气味的车间二楼,赵红英、陆文婷和沈雪梅挤在一堆堆积如山的仿鳄鱼皮女式手袋半成品后面。唯一的灯光来自角落里一盏悬挂着、沾满灰尘的白炽灯泡,光线昏黄。一台只剩下扭曲金属框架、玻璃面板近乎全碎、但内部那条黑色感应金属贴片却奇迹般残留的血屏电视残骸,被陆文婷用断裂的背板强行支撑着,放在一张满是油污的破旧长条木桌上,像一件怪异的祭品。它的一端接上了从隔壁车间电工房拆下来的老式、沉重、刻度已相当模糊的万用表表头。
王海靠在冰冷的、泛着潮气的墙角,整个人缩在一件不知哪个工人扔下的破旧工装棉袄里,依然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枯叶。他的呼吸声沉重而短促,如同拉扯一只不断漏气的风箱。沈雪梅用一块从铝饭盒边角剪下来的、相对光滑的内侧铝片,接住了他因剧烈咳嗽而渗出的汗液和血点。铝片靠近血屏电视残骸一角时,那具破烂框架深处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尖锐的、如同金属被扭曲撕裂般的啸叫!
万用表的指针在昏暗中,如同垂死之人的眼睛,猛地睁开,划出一道绝望的白光弧线,狠狠撞死在最大刻度的位置!
沈雪梅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小心地将铝片上混合着王海血汗的液体移开一些。啸叫声如同被掐住了喉咙般戛然而止,那根疯狂的指针也瞬间瘫软下去,颤抖着回落到原点刻度附近。
“是他的汗!汗水里的盐和金属……是更强的引信?”她难以置信地低呼出来。
陆文婷的钢笔飞快地在翻开的笔记本上划动,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她快速翻动着那本浸过水、边角卷曲泛黄的苏联技术手册,里面记录着列宁格勒船厂那些冰冷的公式。王海的血汗,似乎赋予了这些符号某种狰狞的生命力。
“不只是引信,”陆文婷的手指猛地戳在手册里一段描述阴极保护的方程式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是天然的电解液!阳极电流……远超设计值!镁合金在这种浓度下……会像糖块一样熔掉!”
她的钢笔狠狠扎透纸页下方记录的一组实验电压耐受值:“48伏……是设计极限!但刚才那一下……不止八十!甚至可能过百!” 钢笔尖戳穿的数字附近,被笔尖带起的纸张纤维扭曲,形成一个模糊而狰狞的裂隙。
“镁芯就是引信里的炸药棒,”赵红英的声音低沉嘶哑,她被血糊住的左眼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颗僵硬的玻璃珠,“汗水浇上去,短路电流就能活活把它烧穿!整块感应板就废了!” 她粗粝的手指指向桌上那张在蛇口被林老板展示过的七彩幻影技术专利文件的皱巴巴复印件,指向其中一条不起眼的、关于“环境适应性”的小字注释:“看看这个狗屁条款!上面就写了严禁超湿、超盐环境使用,否则视为主动破坏专利设计环境!狗日的早就想好了退路!”
沈雪梅猛地抬头,看向赵红英,铝饭盒里那些血汗混着雨水晃动:“所以……王海哥的汗不止带盐……是不是他血里的铅毒,把导电性……火上浇油?”
窗外的雨声似乎猛地被什么东西撕裂了!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钢锯切割着雨幕,硬生生插入了沉闷的空气。红光透过简陋窗户上蒙尘的玻璃,在破旧桌面上疯狂旋转闪烁,如同跳动的血斑。楼下骤然响起一片骚乱的尖叫和呵斥。
一个干瘦的手袋厂少年像受惊的耗子一样冲上楼,脸煞白:“警察!说是……追你来的肇事逃逸!还……还有几个日本人陪着来的!”
赵红英看向桌上那台残骸里那条随时能爆炸的黑色感应贴片,又看向墙角缩成一团的王海。她猛地起身,沾满油污和血渍的运动鞋一脚将那条沾满锈迹的长木桌蹬得横移出去,桌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那台残骸猛地滑向墙角!王海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那堆逼近的破碎铁骸。
“把人藏皮料堆里!”赵红英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她一把抓住那台如同诅咒核心的电视机残骸,断裂锐利的边缘瞬间在她手掌边缘压出一道深痕,血珠子立刻冒了出来。这血甚至没落上那块危险的金属板,就在她抓握的边缘快速晕开。
手袋厂一层临时被改为办公区的空屋,弥漫着劣质皮革、雨水和生硬消毒水的混合气味。一盏大瓦数白炽灯被粗暴地打开,投下刺眼的光柱。两名穿着湿漉漉绿雨衣的本地警察杵在门口,制服颜色暗沉得如同浸泡在污水中的青苔。佐藤脸上带着一丝极其克制的嫌恶,微微侧身避开这间屋子无处不在的、带着霉味的潮湿空气。他昂贵皮鞋的鞋尖,正对着一个被赵红英从货车上拖下来、砸在屋子中央地面的巨大物件——一块几乎完整的、来自血屏电视的液晶面板。它的下方,还垫着那张被海水、雨水和血水反复浸泡过、字迹已经像濒死的蝌蚪一样洇开模糊的广州秋交会参展合同。上面属于林氏集团(香港)公司的鲜红印章,在一片污浊中如同凝固的、沉重的血块,死死压着下方那行勉强能辨的手写分账比例——“港方六成”。
“肇事逃逸,损毁他人财产。”一个警察盯着赵红英脸上那道刺目的豁口和刚在抓取电视残骸时新添的伤口,语调平板得像在宣读菜单。
“这东西,”佐藤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指向那块碎裂液晶屏下垫着的合同,眼神却穿透屏面,仿佛能看清工厂深处某个角落,“在蛇口已被法律定义为高度技术风险品。贵方贸然运输处置……造成泄露风险升级的可能性……无限接近百分百。”他的用词精确而冷酷。
另一位警察的手指在随身携带的记录簿上敲着,发出规律的轻响:“麻烦两位,”他看向陆文婷和沈雪梅,目光在陆文婷翻开的苏联手册和沈雪梅紧握的铝饭盒上顿了一下,“配合调查。无关物品……收好。”
“不行!”赵红英猛地用身体挡在门口,堵住了警察去搜寻后面车间和皮料仓库的路径。她手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那点点猩红印在湿透的廉价牛仔裤膝盖上。她身体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目光像钉子一样射向佐藤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放她们走!让她们带着病人走!我留!这堆‘垃圾’,是我的!你们要收破烂,尽管冲我来!”
佐藤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慢悠悠地划过赵红英狰狞又凄厉的脸,最终落在她不断渗出鲜血的指关节上。血滴的旁边,就是那个被砸在合同上的液晶屏边缘,一道最深的裂痕如同咧开的黑色尖牙。那滴血,似乎正缓慢地、坚定地朝着那道裂痕边缘挪动。
一丝极细微的、冰冷的笑意,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镜片后快速隐没。
“赵桑的慷慨令人……”他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一个足够讽刺的词汇,最终吐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句子,“印象深刻。”他略微点了一下头,转向门口的警察,一个微小的弧度:“程序合法即可。”语气如同在讨论卸载一件不需要的旧家具。
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陆文婷身体猛地一僵,手飞快地压住了打开的笔记本。沈雪梅死死攥紧那个铝饭盒。赵红英的目光在她们脸上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像淬火的铁一样重新硬了起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