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民国au4——下葬之日,洞房之时(1/2)

1

马喻才搬入严宅的当天同样是个阴天,他只提着些私人物品,连制工的工具也没带。

接引他的人是俞式礼,带着他进了后院里的一个房间,一进去马喻才惊了。

房间非常宽阔,分外间里间,屋内的摆设低调奢华,多宝柜上的东西各有其精致稀有,带着一种大家族的豪气,墙角放着金钱草和龟背竹。

马喻才对房间内的各种细节啧啧称奇,床头的手工苏绣、青瓷瓶内插着的新鲜西府海棠、留声机,连台灯上的罩布布料都不一般。

东西才放下,就有几个女佣进来要替他收拾东西,吓得坐在椅子上的马喻才跳起来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

女佣们面面相觑,看向俞执事。

俞式礼面不改色道:“马先生不喜,你们退吧。”

说完他又问马喻才:“晨昏盥栉也无需丫鬟吗?”

马喻才汗直流:“不,不用。”

他没想到这些老家族竟然还留着丫鬟,现在都叫女佣了。

俞式礼细细告知他宅内的事情后,还是在隔壁房留下了两个丫鬟任他差遣。

马喻才将东西摆放好后,便在房间内观察起来,每看一处都啧啧称奇一阵。

严家竟给他安排这么好的房间?

紫檀案头摆着哥特式钟楼水彩画,青铜笔架是盘龙状,桌面上摆了一套上好的颜料,马喻才一看眼睛都亮了,这是极好的颜料,是中国产的矿物原料,他留洋时教授很喜欢中式建筑,就曾花大价钱买了一盒,他都买不起,严家居然给他放了一套。

马喻才原本还不安着,此刻立刻将那些不适全部压了下去,眼睛一亮又一亮。

桌上还有个非常精致的八音盒底部写着英文,是瑞士来的舶来品,上面的却不是小人抑或花卉,而是一截火车模型。

他又走到书架前,都是营造的书籍,最破旧的便是泛黄的《营造法式》与德文版《建筑空间论》。

马喻才摸出来一看,随意翻到了中间的一页,发现上面做了笔记,字迹遒劲,笔锋帅气凌厉,赏心悦目,还是钢笔写的,马喻才顿时起了好奇心。

谁的字,这么好看?

他翻到了前面,呼吸一顿。

扉页上三个帅气的大字——【严继尧】。

忽的一阵冷风从窗边吹进屋内,马喻才猛地打了个喷嚏,赶紧放下书,掏出手帕来擦,看到这个名字,勾起那些记忆,又叹了口气。

“……可怜。”

窗边的风吹得更急了,将桌上的书疯狂地翻动着,书页唰唰作响。

马喻才赶紧扭头去把窗户关上了。

他回到桌边,发觉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泛黄书页间的批注如鬼手织网,用外国文字上面写着——

rchitecture est un livre dhistoire écrit en pierre”

马喻才认出了这是法语,却不懂写的是什么,但他看到署名的victor hugo反应了过来,法国那位着名的大文豪维克多雨果他还是知道的。

马喻才感到一丝意外。

严继尧原来是去法国留学的,那他想必见过大名鼎鼎的巴黎圣母院了。

这行俊秀的法文明明看不懂,却让马喻才忍不住坐在了桌边,一页页翻起了这本《营造法式》。

他先前也粗粗读过这本,大学虽然读的西式建筑法,但却对中式的举折斗拱之法极致痴迷。

谁知这一翻,马喻才便停不下来了。

书页间的批注是以中文写就,每叫完一个营造式,严继尧都会在空白之处写下自己的思考,思考中西之间的差异和相同之处,甚至从建筑学写到了文化和思维差异,其中的观点精彩绝伦,精准切要,总是令马喻才啧啧称奇,茅塞顿开。

“啧——”马喻才又看到一个新奇的观点。

是说宗教里的高天崇拜拟作尖顶,故而西方的教堂越高越尖,便越崇高,“奔向天国”。

这里马喻才是熟知的,但是严继尧下一句又让马喻才醍醐灌顶——

【中式建筑以木为主,难以承其高势,因以人为重,故庙宇低矮,传音远。古人不以高大为宏伟,而重势高,西方教堂最高不过两百米,但中原庙宇借势而起,峨眉金顶三千米,借高山之势,吞吐山海之气,圜丘坛五十米不过,却浑圆无顶,仰头望天……是以中式天人合一,胜之于其深广、意蕴。】

“好,好……”马喻才喃喃自语,看得喜不自禁,恨不得将严继尧写的每一句话都给摘抄下来,恨不得直接将这一本书带走……

一本?

马喻才立刻抬头看向这一书架,深吸了一口气。

好!太好了!

兴奋地看起书来的马喻才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便是——为何房间里会未出现这么多严继尧批注的书本?

马喻才沉溺于阅读严继尧的批注,若痴如梦,全然抛之脑后。

窗已关上,凉风却依然在室内缓缓流动,马喻才哈了口气,用冰凉的手指翻书,再冷也不管了,眼睛里尽是痴迷。

夜深后,烛光在房内落下阴影,马喻才看得眼睛一阵酸涩,等到丫鬟来唤他吃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书页,出门了。

桌上已经堆放了好几本看完的书。

门咯吱一声关上了。

风将房梁上横亘不去的阴影吹得一阵晃动。

房间内冷冷清清,顿时落入寂静。

吃饭时,他是同严家找来的一队师傅一起吃的,俞式礼将众人互相介绍了一番,马喻才作为营造师,自然发言了一番。

虽然辅助他的那些人马喻才一个也不认识,但目前为止俞式礼的安排他都很满意,想必给大少爷找的营造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吃完饭后,俞式礼找到了马喻才,问道:“住着如何?习惯吗?”

马喻才眼里笑意满满:“好,很不错。”

俞式礼闻言,也露出个笑容来,“那便好,严少想必会满意的。”

马喻才不懂自己满意和严少满意有什么关联,但严家似乎格外迷信,故而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一笑。

“那明日就开始绘图吧,我清早就差人将平面图给您送来,工作地点就在这房间内就好,麻烦马先生了。”

马喻才满口应下,说完便迫不及待回到了房间里,又点亮油灯阅读起来。

直到夜深了,马喻才的眼眸也属实累了,才依依不舍地从书中抽身,匆匆洗漱完上了床。

床是老式的,非常宽大,足以容纳三四人和一张小桌,还有放置装饰花瓶的地方,马喻才在脚踏边脱去衣袜挂在床边,钻进了被子里。

“嘶。”他打了个冷战,起身盖灭了床边油灯,室内陷入黑暗。

安安稳稳躺下后,马喻才又不由自主地回味那些话语。

今天这一下午,竟比他在华盛洋行一年收获的东西都要多了。

马喻才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严继尧,你怎么去得那么早呢?”

若是没有英年早逝,再过个几年,也是华界建筑界的泰斗了。

马喻才心中生出了一股浓烈的无法压抑的惋惜之情,那是隔着时空,哪怕并不熟识,也对对方的遭遇同情无比的仰慕惜才之情,以至于马喻才都有些无法释怀,临睡前嘴里还在嘀咕着严继尧的名讳。

“呼、呼……”

床上的人呼吸彻底平稳下来,只露了张瘦白的脸在冷气中。

夜深人静时,房梁上的阴影蠕动着,带着一股潮湿至极的冷意钻入了里间。

冷气一起,马喻才在梦中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也只是翻了个身,扫了一眼那精致的花瓶,脸冲着床内继续睡了过去。

但若是他扭头看一看便能发现……

一道高大的黑影伫立在床边。

阴森模糊的身躯微微弯曲着,沉默地凝视着床上的人儿,似乎在想——

谁?

躺在…我的床上?

2

马喻才睡得不是很好,梦里混乱无比,总有人在他耳边说话般,手脚也冰凉无比。

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也不是很好,一眼就被俞执事看出来了,让人给他送了碗姜汤。

那时马喻才已经在外间画起图来了——因为俞式礼派人安置了一张新桌子和工具,就放在房间里,说方便他。

马喻才也不介意,在哪里画都是一样的,何况这里还有一整个书架的好书让他方便拿取。

要下笔时,马喻才却犯了难。

俞执事虽说要中西合璧,但他肯定不是去看严继尧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墓室,最终不还是估摸严老爷的脾性,但偏偏他又不了解严老爷的喜好。

而且墓室的设计他也着实不了解。

针对这点,俞执事倒是送来了不少相关书籍供他查阅。

马喻才也只能先看几天书,啃啃知识。

这么一看,马喻才也得了趣,学习了不少新的知识点,或许是前几天看严继尧的思路,也拓宽了他的思路,再看古典墓室,竟也立刻看出了要点,同他所学知识对上了。

莫非这就是融会贯通?

马喻才喜不自禁,暗道:严先生,没想到您在底下也能指点我,感激不尽。

等他读得差不多了,马喻才就先画着,到时候在给俞执事过目,不通过,再画就成,反正反感被驳回早已是习惯的事情。

就这么过去了几周,俞式礼每日都会命丫鬟送来姜汤。

马喻才的感冒也是时好时坏,于是每次的姜汤也老老实实喝了。他也不明白自己身体不算差,怎么总是着凉,难道是严宅风水不好?

想到这马喻才打了个哆嗦,嗤笑自己怎么也开始迷信了。

应该夜里睡得太死了,踹开了被子。

因为他这些时日天天睡得黑甜无比,一觉就到天亮。

丫鬟送来的姜汤小心放在另一张桌子上,什么也没说,默默退出去了。

瓷白碗内一片暗红,汤面上漂浮着几颗红枣和姜片。

马喻才趁热端起,刺激性的姜味儿冲进鼻腔,还有一股甜腻无比的气味,他已经习惯了这份严宅独家配方,挺好喝的。

一口气喝了半碗,滚烫的姜汤落入胃内,温暖无比,喉头缓缓发热,舒服了不少。

不知道放了什么,那股甜腻的气味一直停留他食道里,挥之不去。

画完每日的份量后,马喻才总是会抽些时间来阅读书籍。

他近乎渴求地读着书,比起读书本,他是在读严继尧。

越读,他越是了解严继尧这人。

他的思想是那么的先进,那么的奇妙,用词也无比地精准,让马喻才每每都叹息不已怎么就英才早逝了。

越读,他也越是想更了解严继尧,越是不满足于文字。

可,严继尧什么死了呢?

抚摸着书中好看的字迹,马喻才眼中闪过浓浓的悲伤,仿佛在隔着这些墨迹,抚摸曾经坐在桌边写下这些字的手。

若是严继尧还活着,他必定主动去结交此等青年才俊。

说到这,严继尧的死因,似乎是落进了河里淹死了?他进了严宅已经半个月,也听丫鬟提起严少的尸首还停在宅子里,听说尸首也能保存好,不过每每想到这马喻才后背后一阵寒意。

即使他不迷信,也得早点设计出来,让严继尧入土为安。

马喻才在大片空白的纸上开始设计,举着比例尺,铅笔左右翻飞。

落笔前,他原以为自己会卡顿不已,毕竟是他头一回主持设计,却没想到灵感频频涌现,哪里该用什么材质,什么承重柱样式,该用大木工还是钢骨水泥,全部胸有成竹。

他想大抵也是严继尧的文字给了他了解此人的机会,才能迅速地在心中有了蓝图。

这个墓穴,要精致又稳重,要低调又涵养,要极尽他的设计,又不能过于张扬粗浅。

有时候卡住了,迟迟画不出来,但只要在椅子上多坐上一会儿,看看严继尧的书,就有如神助,立刻就能继续画。

就好似……有人握着他的手缓缓引着他往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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