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南游(2/2)

一直沉默的崔锐(字文渊),刘锦的堂舅,忽然开口:你母亲近来可好?她性子温婉,在幽州可还习惯?这话看似家常,实则是在确认崔婉在刘虞府中的地位。

刘锦恭敬回道:劳舅父挂心。母亲一切安好,父亲待母亲极为敬重。母亲常教导锦,为人当如外公,外圆内方,守正不阿。

这番话既全了礼数,又表明母亲地位稳固,更暗合崔氏家训。几位长辈交换了眼神,皆微微颔首。

正当气氛融洽时,忽有仆从疾步而来,在崔琰耳边低语。崔琰面色微变,转向刘锦时已恢复如常:世荣,你带来的那位周壮士,方才在后院徒手搬开了碾场的石磙?

刘锦微微一笑:周仓确是力士,让表兄见笑了。

日头渐高,崔琰亲自引着刘锦入府。经过影壁时,刘锦望着壁上诗礼传家四个大字,忽然轻声道:

母亲常说,外祖父生前最重知行合一他转头看向崔钧,表兄觉得,在当下,是恪守诗礼重要,还是经世致用要紧?

崔钧怔了怔,尚未答话。

是夜,崔府华灯初上,盛宴以待。

按照礼节,男女分席而坐。女眷们在后堂花厅,由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作陪;男丁们则在前厅,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后堂花厅内,暗流与好奇

张璇一身素白衣裙,在这满堂锦绣中显得格外清丽脱俗,自然也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她举止得体,既有江湖儿女的落落大方,又不失一份沉静的仪态,让人挑不出错处,又摸不清底细。

一位与崔婉(刘锦母亲)相熟的婶母拉着张璇的手,笑着端详:“瞧瞧这姑娘,生得真是俊俏,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是边地能养出来的。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与我家世荣,是如何相识的?”

这话问得委婉,却直指核心。顿时,所有女眷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充满了探究。

张璇心中早有准备,她浅浅一笑,声音清晰而平静:“晚辈祖籍钜鹿,与刘侯爷……乃是故交之后。家中遭难,幸得侯爷仗义,出手相助,方保全性命。如今无依无靠,暂在侯爷麾下效力,以报大恩。”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钜鹿”这个与黄巾渊源极深的地点,暗示了可能的复杂背景,又将自己放在了“受恩庇护、效力报恩”的位置上,姿态放得很低,让人既心生怜悯,又不好继续深究。

另一位夫人感叹道:“原来如此。世荣这孩子,从小便仁义,像他娘。”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刘锦的母亲,既夸赞了刘锦,又避开了张璇身份的尴尬。

众女眷闻言,也纷纷顺着话头,夸赞起刘锦的人品能力,以及崔婉教子有方。张璇微笑着倾听,偶尔附和一句,应对得滴水不漏,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隐约的疏离感,让这些见多识广的崔家女眷们心中更是好奇,却也暂时按下了追问的心思。

前厅宴席上,豪饮与妙语

与前厅的含蓄试探不同,前厅的宴席则显得豪放许多。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气氛热烈。

张飞抱着酒坛,也不用酒杯,直接对着坛口痛饮,引得崔家几位年轻子弟连连叫好。他抹了把嘴上的酒渍,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瓮声瓮气地对旁边的郭嘉说:“这崔家的酒是不错,菜也好吃,就是这盘子太小,不够俺老张塞牙缝的!要是能换成大碗炖肉,那才痛快!”

他这毫不做派的憨直言语,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不仅没觉得他失礼,反而觉得这位黑脸将军率真可爱。一位堂舅笑着吩咐下人:“快去,给张将军另备一份大碗的炖肉来!”

郭嘉则全然不顾世俗礼法,他年纪最小,却毫不拘束。酒到杯干,一双眼睛因为酒意而更加明亮。他时而与身旁的崔家文人讨论诗词,语出惊人;时而又对某道菜的烹制方法提出独到见解,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庖厨之术也是他擅长领域之一。

崔琰见他小小年纪如此博学机敏,不由问道:“奉孝年纪轻轻,见识不凡,不知师从哪位大家?”

郭嘉嘿嘿一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狡黠与不羁:“天地为书,万物为师,偶有所得,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避而不答,更显神秘,也让崔家众人对刘锦身边这个少年谋士留下了深刻印象。

席间,崔家男丁们谨守“不谈国事”的默契,只聊风土人情、典籍典故、奇闻异事。刘锦应对自如,言谈间既显学识,又不忘对母族长辈的尊敬,博得众人一致好感。张飞的豪爽、郭嘉的灵慧,也为这场家宴增添了许多别样的色彩。

夜色深沉,崔府的喧嚣渐渐平息。张飞抱着空酒坛在席间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郭嘉虽不至失态,却也醉眼朦胧,倚在案几旁喃喃自语;周仓更是直接,趴在桌上便不省人事。三人皆被侍从小心翼翼地搀扶去了客房安顿。

与此同时,府内一间僻静的书房内,烛火通明,气氛与方才的宴饮截然不同。

除了刘锦外,崔家这边只有三人:

· 崔琰(字季珪):家族中坚力量,以刚正和远见着称,是家族未来的掌舵人之一。

· 崔林(字德儒):在朝中任职,消息灵通,代表家族在洛阳的视角。

· 崔钧(字公衡):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思维敏锐,被视为家族未来的希望。

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崔林作为长辈,率先开口,神色凝重:“世荣,此处皆无外人。你此番南下,想必也看到了,这天下……已是山雨欲来。西凉边章、韩遂复叛,拥兵十余万,皇甫嵩与董卓前去征讨,胜败难料,朝廷精锐被牵制在西线。”

刘锦点头,沉声道:“舅父所言极是。不仅如此,锦一路行来,见冀州、豫州之地,流民未安,饥荒隐现。朝廷不思赈济,反而因南宫复燃而下诏亩税十钱,以修宫室。此乃竭泽而渔,恐生大乱。”

崔琰接口,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最令人心寒者,乃是西园卖官。张让、赵忠之辈,公然标价,二千石官二千万,四百石官四百万。长此以往,吏治崩坏,纲纪不存,国将不国!”他看向刘锦,目光锐利,“世荣,你在辽西,直面乌桓、鲜卑,又经黄巾之乱,依你之见,这汉室天下,气数如何?”

这是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直指核心。

刘锦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气数在人,不在天。黄巾之乱,动摇国本,已显朝廷治理之弊。如今陛下……(他微微摇头,未尽之语众人皆明),权阉当道,外戚争权,地方豪强并起。若中枢不能振作,强力人物脱颖而出,廓清寰宇,则天下分崩,恐在所难免。”

他顿了顿,继续道:“幽州地处边陲,看似偏远,却也相对安定。外公、舅父与诸位表兄,崔氏一族树大根深,值此乱世,需早做打算。是继续全力押注于摇摇欲坠的洛阳,还是……分散投资,广布闲棋,为家族留一条更稳妥的退路?”

崔钧年轻气盛,闻言立刻追问:“表弟的意思是,崔家也该如那些豪强一般,蓄养私兵,图谋自立吗?” 这话问得相当大胆。

刘锦摇头:“非也。崔氏诗礼传家,清誉重于泰山,岂能行此下策。锦以为,上策乃是‘固本培元,静观其变’。”

他具体阐述道:“固本,便是牢牢守住清河祖地,暗中加强宗族子弟的武备训练,结交周边豪杰,确保在乱世中有一片安稳的基业。培元,则是将部分族中优秀的年轻子弟和资源,分散到几个有潜力、相对安全的地方。比如……”

刘锦目光扫过三人,声音沉稳而充满诱惑力:

“比如,在一位既有宗室名分,又有平定乱世之志与能力的诸侯领地内,提前布局,建立深厚的联系。如此,无论未来风云如何变幻,崔家都能进退有据,甚至更上一层楼。”

他没有明说这个“诸侯”是谁,但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

崔林抚须沉思,崔钧眼中光芒闪动,显然在激烈思考。

崔琰最后缓缓开口,做出了决定:“世荣之言,老成谋国。家族延续,重于一切。清河根基,自会固守。至于‘培元’之事……”他看向刘锦,语气郑重,“便先从加强我们舅甥之谊,加深辽西与清河的联系开始吧。族中有些年轻子弟,终日只知读死书,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届时,或许要烦劳世荣,在辽西给他们安排一些合适的职位,磨砺一番。”

刘锦心中了然,知道崔家已经做出了初步的选择。他们不会立刻旗帜鲜明地支持他,但已经愿意在他身上进行投资和下注。这,正是他此行的首要目的。

“舅父与表兄放心,”刘锦郑重承诺,“锦,必不负所托。”

这场深夜的密谈,为崔家在未来乱世中的道路,定下了一个清晰的基调,也将刘锦的辽西集团与清河崔氏,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书房内,刘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许久,烛火依旧噼啪作响,映照着崔琰、崔林、崔钧三人神色各异的脸。

崔林率先打破沉默,眉头微蹙:“季珪,世荣所言确实在理,我崔家也确需未雨绸缪。但……如此明确地押注于他,是否过于冒险?他毕竟年轻,根基尚浅,且幽州北有公孙瓒这等强邻,未来变数太大。”

崔钧也沉吟道:“叔父所言极是。表弟虽是人中龙凤,但天下大势未明,我崔家数百年基业,是否该再观望一番?”

崔琰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坚定。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二人:

“正因为我崔家已有数百年基业,才更不能在此时犹豫观望!”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们只看到他年轻,却未见其手段。十四岁阵斩张角,借势崛起于辽西,此非仅凭勇武可成。他开设医院,非为沽名钓誉,实为收拢民心,稳固根基;他广纳流民,编练新军,其志岂在区区一辽西太守?他麾下,张飞、周仓乃万人敌,那郭嘉虽年幼,却机变百出,非常人也。此等班底,岂是寻常宗室子弟所能拥有?”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深沉:“至于公孙瓒,不过一匹夫之勇,或可称雄一时,但绝非乱世之主。而世荣,他心中有沟壑,眼中有天下。更重要的是,他是我崔氏血脉!此乃天赐之缘,若我等此时不倾力相助,待他日其龙翔九天,我崔家再想靠拢,还能有今日之情分吗?”

崔林与崔钧闻言,面色皆是一凛,陷入沉思。崔琰的话,句句戳中要害。

“再者,”崔琰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洛阳如今是何光景?陛下沉溺享乐,阉宦祸乱朝纲,外戚与宦官势同水火,大厦将倾矣!我等若还抱着‘观望’之念,待大乱一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必须提前下注!而世荣,便是我们目前所能找到的,最名正言顺、最具潜力,也最可能念及香火之情的主公!”

他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是锦上添花易,还是雪中送炭贵?此刻助他,我崔家便是从龙之臣,未来可期!我意已决,明日,我亲自挑选十名族中最出色的年轻子弟,随我一同前往辽西!我们要让世荣看到我崔家的诚意与决心!”

崔琰的决断和透彻的分析,终于说服了崔林和崔钧。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 当刘锦得知表兄崔琰不仅要亲自前往辽西,还要带上十名崔家青年才俊时,饶是他心性沉稳,眼中也不由得爆发出惊喜的神采。

他立刻回到客房,铺开绢帛,奋笔疾书:

文和先生台鉴:

清河之行,收获远超预期。舅表兄崔琰(字季珪),乃清河崔氏翘楚,风骨凛然,见识卓远。彼将携族中十位俊彦,不日抵达辽西。此十一人,乃崔家诚意之所系,未来之栋梁。

望先生务必亲自安排,以最高规格接待,妥善安置。授之以实职,委之以历练,然亦需稍加关注,观其心志才干。此事关乎我辽西与河北士族纽带之奠定,至关重要,劳先生费心。

锦,顿首。

封好书信,命一名锦衣卫以最快速度送往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