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丧家之犬(2/2)

法正的脸色同样凝重至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形势的险恶。安邑已是孤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相对长期坚守而言),士气低迷。但他终究是法正,即便在绝境中,大脑依旧在飞速运转,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吕布期盼的目光,沉声说出了两个极其艰难,甚至可以说是绝望中搏命的选择:

“温侯,事已至此,唯有行险一搏!正有两策,或可……争得一线生机。”

“第一策,名为‘擒贼擒王,孤注一掷’!”

法正的目光锐利起来,指向城外幽州军中那面最显眼的“刘”字帅旗。“刘锦为报程昱之仇,亲临城下,此其执念,亦是我军唯一的机会!我军虽疲,然温侯神勇,犹在万军之上!城中尚有两万八千人马,其中仍有数百并州老卒,骑兵亦有不少。”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可设法,于夜间制造混乱,或佯装出城投降,或挖掘地道,吸引敌军注意。温侯则亲率所有骑兵及最精锐的死士,不做任何保留,直扑刘锦中军大营!不计伤亡,不论代价,目标只有一个——阵斩刘锦!”

“只要刘锦一死,幽州军群龙无首,其复仇之念顿消,必然大乱!届时,我军或可趁乱突围,甚至有机会扭转战局!此策……九死一生,但若成功,便可绝处逢生!”

此策完全依赖于吕布的个人勇武和斩首行动的突然性,风险极高,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直接解决问题的办法。

吕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又看了看城外森严的壁垒,眉头紧锁。

法正知道此策太过行险,立刻说出了第二策:

“第二策,名为‘金蝉脱壳,南下借势’!”

法正的手指在地图上迅速向南移动,越过了黄河。“刘锦大军云集于此,其后方必然空虚。我军可挑选精锐,轻装简从,趁夜自南门突围,渡过黄河,向南进入司隶地区!”

他分析道:“司隶如今混乱,曹操虽得弘农,但尚未完全掌控。我军可凭借温侯之勇,快速机动,穿越曹操与刘锦势力之间的缝隙,南下荆州!”

法正的思路迅速调整,提出了新的理由:“刘表坐镇荆州,保境安民,素无大志。其北有曹操、袁术等患,正需强援。温侯虽暂失利,然天下皆知温侯之勇!我等可向刘表陈说利害,言明我等愿为其北拒曹操、西防刘锦之前驱!刘表为巩固荆州,或会行‘驱狼吞虎’之策,接纳我等,借温侯之勇以御外侮!此乃借其势以存我身之策!”

他最后强调:“此策虽意味着放弃基业,寄人篱下,但荆州富庶,足可休养生息。只要温侯与诸位将士性命得以保全,暂栖于荆州,静观天下之变,他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机!”

刘锦问道:“奉孝如果你是吕布,如今这局面你会如何做?”听到刘锦这个问题,郭嘉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轻轻摇晃着手中不知何时又摸出来的酒囊(虽已被刘锦约束,但习惯性动作难改),目光却异常清明地扫过安邑城,仿佛能穿透城墙,看到吕布与法正此刻的焦灼。

他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笑意,缓缓开口道:

“主公,若嘉是那吕布,身处此等绝境……我会立刻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哦?具体说说。”刘锦身体微微前倾,颇感兴趣。

“首先,”郭嘉伸出第一根手指,“袁绍之望,绝不可信。

“其次,”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困守孤城,乃是死路。

刘锦点头,示意他继续。

郭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故而,若我是吕布,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而且必须当机立断!”

“上策,便是采纳法正那‘擒贼擒王’之策,但需行得更险,更绝!”郭嘉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放火烧毁部分城内建筑制造更大混乱,将所有残存的骑兵、死士集中起来,由我亲自率领,不攻别处,只认准主公你的中军帅旗!这不再是战术,而是赌博,赌上我吕布的性命和最后的威名,赌我能在一瞬间冲破重重护卫,冲到主公面前!若能阵斩主公,我军必溃,此局立解。若不能……便战死沙场,也好过窝囊地死在城破之后!此策,求的是一个‘烈’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刘锦闻言,眼神一凝,他能感受到这条策略中蕴含的决死之意。

“那下策呢?”诸葛亮忍不住轻声问道,显然也被这残酷的推演吸引了。

郭嘉看了诸葛亮一眼,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与怜悯:“下策,便是那‘金蝉脱壳’之策。但目标,绝非荆州刘表!”

“哦?为何?”刘锦追问。

“刘表乃守成之主,看似宽厚,实则外宽内忌。他岂会真心接纳吕布这等声名狼藉、且勇武难制的‘豺狼’入室?即便暂时收留,也必处处提防,甚至可能寻机吞并其众,加害吕布性命。此去荆州,看似生路,实则是另一条慢性死亡的绝路!”

“那该去往何处?”

郭嘉的手指在虚空中向南,再向南:“唯有继续向南,穿过荆州,直扑江淮!去找袁术!”

“袁术?”刘锦和诸葛亮都略显意外。

“没错!”郭嘉肯定道,“唯有袁术此等志大才疏、狂妄自大、且同样对主公与曹操怀有敌意之人,才会为了所谓的‘抗衡强敌’的面子,而可能真正接纳吕布。吕布对其而言,是一把可以用来炫耀和伤人的利刃。而吕布投靠袁术,虽名声更臭,但至少短期内能获得喘息之机,甚至可能怂恿袁术北上,搅动风云。”

郭嘉总结道,语气笃定:“故此二策,上策求刹那辉煌,死中求活;下策则需忍辱负重,寄望于袁术那等庸主,前景黯淡,但或可苟延残喘。若我是吕布……”

他顿了顿,看向刘锦,意味深长地说:“以吕布那骄纵狂妄、宁折勿弯的性子,他大概率会选择……上策。

郭嘉对吕布行动的精妙推演言犹在耳,仿佛为这场围城之役写好了最终的剧本。然而,现实往往比预想更加出人意料。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都尉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声音因急促而变形:

“报——!主公!紧急军情!安邑南门大开,吕布……吕布率军弃城而逃了!”

“什么?!”刘锦霍然起身,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滔天的怒火与杀意,“他选了苟且偷生?!想跑?没那么容易!”

他瞬间压下心中的意外,厉声下令,声如寒铁:

“赵云、黄忠、张飞!”

“末将在!”三将齐声应诺,杀气冲天。

“命你三人,各率本部精锐骑兵,给我追!不惜一切代价,追上吕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渡过黄河!”

“诺!”

没有丝毫迟疑,三位顶尖猛将转身冲出大帐,点齐麾下最迅捷的骑兵,如同三支离弦的利箭,带着复仇的烈焰,朝着南方疾驰而去!

刘锦与郭嘉、诸葛亮等人迅速登上营中高处眺望。只见安邑城南,烟尘滚滚,吕布的旗号在乱军中若隐若现,大量的步兵、骑兵混杂在一起,如同决堤的洪水,狼狈不堪地向南涌去,人数看去竟有两万之众!显然,吕布几乎是放弃了所有辎重,裹挟了城内大部分守军,进行了彻底的突围。

“他竟然……真的选择了下策。”郭嘉微微蹙眉,随即了然,“看来,即便是吕布,在真正面对死亡时,那所谓的‘宁折不弯’,也终究让位给了求生的本能。又或者,是那法正,最终说服了他。”

“追上去!快!”张飞一马当先,丈八蛇矛遥指前方那一片混乱的烟尘,声如雷霆,他心中的怒火最为炽烈,恨不得立刻将吕布撕碎。

赵云和黄忠则更加沉稳,一边催动战马,一边指挥部队展开追击阵型,如同张开的鹰翼,准备随时扑击猎物。

旷野之上,一场生死追逐骤然上演!

前面是丢盔弃甲、仓皇逃命的吕布残军,后面是如狼似虎、复仇心切的幽州铁骑。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敲击在冰冷的大地上,也敲在每一个逃亡者的心头。

吕布伏在赤兔马上,脸色惨白,不时回头望去,看到那越来越近的追兵旗帜,尤其是那面刺眼的“张”字大旗,眼中充满了屈辱、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紧紧握着方天画戟,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快!再快一点!赶到渡口!”他嘶哑地吼叫着,催促着部队。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渡过黄河,逃出生天!

然而,带着大量步兵的军队,又如何跑得过全是精锐骑兵的追兵?

双方的距离,在一点点地拉近。死亡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这支败亡之军。

黄河渡口,风急浪涌。

吕布在法正、成廉、曹性等心腹的死命护卫下,终于抢先在第一批登上了渡船。赤兔马似乎也知情况危急,安静地立于船头。船只艰难却迅速地向着南岸驶去。

当赵云、黄忠、张飞率领的幽州铁骑如同旋风般杀到渡口时,看到的正是吕布的坐船即将靠岸,而河面上还有不少船只正在运送后续的兵马,北岸则留下了大量来不及渡河、已然绝望的吕布军士卒。

“放箭!”黄忠怒喝一声,麾下骑兵纷纷张弓搭箭,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河中的船只和南岸,但距离已远,收效甚微。

眼见吕布踏上了南岸的土地,北岸剩余的吕布军见大势已去,主将已逃,纷纷丢弃兵器,跪地请降。一时间,渡口北岸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吕布踏上南岸,惊魂稍定,那股桀骜不驯的性子又冒了上来。他转身望向北岸,看着那三个让他吃尽苦头、逼得他狼狈逃窜的对手,胸中的怨毒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一起,化作了隔河的狂笑与挑衅。

他运足中气,声音如同闷雷,穿过滔滔河水传来:

“黄汉升!赵子龙!还有那个环眼黑脸怪!尔等听着!今日之耻,我吕布记下了!哈哈哈哈!快回去告诉刘锦小儿,他的项上人头,暂且寄下!下次见面,我吕布定将尔等碎尸万段!”

这嚣张的话语,配上他此刻狼狈的模样,显得格外刺耳。

张飞气得哇哇大叫,丈八蛇矛指着对岸,声若洪钟,恨不得直接跳过去:

“呸!三姓家奴!无耻狗贼!仗着马快船急,侥幸逃得性命,安敢在此狂吠?!有种你别跑,过来与你张飞爷爷大战三百回合!看我不捅你一万个透明窟窿!狗贼!休走!”

赵云面色冷峻,并未回话,只是默默估算着河面宽度和渡河所需的时间,最终缓缓摇了摇头,知道今日已无法再追上吕布。

黄忠则是死死盯着对岸那个身影,凤嘴刀柄捏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吕布……下次,必取你狗命,以慰军师在天之灵!”

吕布看着北岸气得暴跳如雷的张飞和无可奈何的赵云、黄忠,再次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随即不再停留,在法正等人的催促下,率领着已过河的万余残兵,迅速消失在黄河南岸的丘陵之后。

黄河天堑,终究成了他暂时的护身符。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围剿,最终竟还是让最主要的仇敌得以逃脱。虽然平阳、河东已定,吕布势力土崩瓦解,但未能手刃吕布,对于刘锦和整个幽州军而言,终究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遗憾和一根深深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