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行冠礼,天子赐字(2/2)

东海明珠十二斛;

御笔锦绣前程金匾;

当羽林卫抬进那方丈二金匾时,满座宾客皆屏息。杨彪望着匾额上酣畅淋漓的飞白体,对身边的人低语:陛下亲书锦绣前程四字,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巳时初,何皇后的赏赐紧随而至:

翡翠山水屏风一具;

孔雀羽斗篷;

金丝楠木冠架;

刘虞执起玉圭,在宗正刘焉吟诵的古老祝词中为儿子加冠。当三重冠冕依次加顶,他忽然想起离京前夫人崔氏的叮嘱:锦儿这一冠,冠的是刘氏满门荣辱。

礼成刹那,十二声钟鸣震彻云霄。侍者们捧着三种新酒穿行席间:

玉冰烧在御赐琉璃盏中漾出澄澈波光,荀彧举盏对陈群道:此酒清冽,恰似世荣品格。

金粟浆倾入皇后所赐的缠枝莲纹玉杯,阳安长公主轻嗅桂香,对身侧少女笑道:寿儿可知,这酒里藏着江南秋色。

翠云醇在翡翠杯中叶影沉浮,甄荣正向几位世家公子介绍:此酒取明前茶露,诸位细品,可有山间云雾之韵?

忽闻马蹄声破空而来,羽林卫疾驰入庭:

圣谕!宣刘世荣入宫!

刘锦整了整孔雀羽斗篷,经过翡翠屏风时,他看见镜面般的玉屏上映出自己戴冠的身影——那身影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另一个时空的重叠。

父亲,他在刘虞身前驻足,孩儿去了。

刘虞望着儿子消失在晨光中的背影,伸手触了触案上盛着幽州土的香囊。那泥土的气息,让他想起二十三年前自己冠礼时,父亲放在他掌心的那抔故土。

夜色如墨,南宫德阳殿的飞檐在惨淡月色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刘世荣在宦者引导下踏进寝殿,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乎要凝成实质。他依礼在御榻十步外跪拜,玄端冠服的广袖铺展在冰冷的金砖上。

臣刘世荣,奉诏觐见。

御榻上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汉灵帝刘宏半倚在锦缎中,明黄寝衣松垮地系着,露出嶙峋的锁骨。蜡黄的脸色在宫灯映照下泛着不祥的青灰,唯有那双眼睛仍带着帝王特有的审度。

近前...说话。天子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

刘世荣趋步上前,在御榻三步外驻足。这个距离能清晰看见灵帝指尖的颤抖,以及案头那碗未曾动过的参汤。

冠礼...很热闹。灵帝忽然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杨文先、荀文若都去了?连阳安都赏脸...他话锋陡转,剧烈咳嗽起来,张让连忙上前拍背。

待喘息稍平,天子浑浊的目光骤然锐利:乌桓人劫了右北平的盐队,鲜卑骑兵出现在白狼山。你父亲...咳咳...年纪大了。

他猛地攥住刘世荣手腕,枯瘦的指节爆发出惊人力量:朕给你两千兵马,去辽西属国。行骁骑司马,假都尉事。

诏书从张让手中展开,绢帛摩擦声在寂静殿宇里格外清晰。刘世荣垂首听着那些官职衔阶,心头雪亮——是暂代,是权宜,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道随时可收回的恩旨。

辩儿...灵帝忽然松了力道,声音变得飘忽,那孩子前日还问,世叔何时再来讲西游记...天子的手缓缓滑落,在狐裘上留下几道褶皱,你要尽快...成长起来。

就在刘世荣以为谈话结束时,皇帝突然撑起身,眼中精光乍现:玉冰烧的方子,三日内送至少府。边军...需要这等御寒之物。

最后这句话像盆冰水,浇醒了他片刻的恍惚。温情是饵,兵权是钩,而酿酒术才是真正要榨取的价值。他分明看见张让嘴角转瞬即逝的冷笑。

臣,领旨。

退出寝殿时,夜风卷着雪屑扑在脸上。刘世荣握紧袖中诏书,金线刺绣的纹路硌在掌心。他最后回望宫阙,飞檐下的铜铃在风中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辽西的风雪正在召唤~

刘锦怀揣着那卷沉甸甸的诏书,刚走出德阳殿不远,清冷的夜风还未完全吹散他心头的压抑,一位早已等候在廊柱阴影下的宫女便悄无声息地上前,敛衽一礼,低声道:

“刘大人,皇后娘娘在长秋宫偏殿等您。”

与德阳殿的药气弥漫不同,长秋宫偏殿内暖香袭人。何皇后并未身着正式礼服,只穿了一袭海棠红的常服,云鬓微松,卸去了钗环,在灯下少了几分母仪天下的威仪,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娇慵。她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的夜色,身形在单薄的衣衫下显得有些单薄。

“臣,刘世荣,参见皇后娘娘。”刘锦在门内恭敬行礼。

何皇后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浅笑,但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起来吧,阿弟。”她的声音比平日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亲近。

她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刘锦身上崭新的玄端冠服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欣赏:“冠礼的衣裳,穿着很合身,是个真正的男儿了。”不等刘锦回话,她已轻移莲步,从旁边的案几上取过一个精心包裹的包袱。

“陛下让你去辽西?”她问,但语气是肯定的。在这深宫之中,她的消息从来都不慢。

“是,娘娘。”刘锦垂眸应答。

“辽西苦寒,不比洛阳。”何皇后将包袱递过来,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刘锦手背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收回,“这里面是一件我亲手缝制的狐裘,用的是去岁陛下赏赐的上好白狐皮,聊以御寒吧。”

她的举动,她的语气,以及那声过于亲昵的“阿弟”,都透着一股超越寻常君臣或“姐弟”情谊的暧昧。刘锦不是懵懂少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何皇后那被深宫寂寞催生出的、混合着依赖、欣赏与一丝男女情愫的复杂情感。一个正值妙龄、却得不到丈夫关爱与亲近的女子,将情感投射到另一个让她感到安心且出色的年轻男子身上,在这深宫之中,并不算太意外。

刘锦心头一紧,立刻躬身,双手接过包袱,态度愈发恭谨:“臣,谢娘娘厚赐!如此重礼,臣惶恐。”

他刻意加重了“臣”与“娘娘”的称呼,划清界限的意图明显。

何皇后是何等聪明之人,岂会听不出他的疏离?她眼中那抹微光黯淡了几分,脸上却依旧维持着笑容:“不必惶恐。你此去,不仅是为陛下守边,更是为辩儿将来铺路。你应当明白……我们母子,在朝中看似尊贵,实则能倚靠的人不多。”

她说到这里,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真实的脆弱与期盼,目光灼灼地看着刘锦:“阿弟,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辩儿……和我,都等着你。”

这一声“等着你”,重若千钧,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意味。

刘锦感到背脊微微发凉。他深知,这缕情丝是致命的毒药,一旦沾染,便是万劫不复。他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清晰,不留任何幻想的余地:

“娘娘与殿下的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臣必当竭尽全力,整饬边务,以报陛下、娘娘与殿下之隆恩。边境事务紧急,臣还需即刻回去准备行装,不敢久留,就此告退。”

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再看何皇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一步步退出了暖香弥漫的偏殿。

直到重新踏入冰冷的夜风中,刘锦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狐裘包袱,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长秋宫的暖香,如同一个美丽而危险的烙印。

洛阳的温柔乡,有时比辽西的刀光剑影,更令人心惊胆战。 他握紧了诏书,大步向宫外走去,将那片危险的暖香抛在身后。他的战场,在遥远的边疆,而非这诡谲的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