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倒计时(2/2)

倒计时,还在继续。

子时前的最后一个黄昏,王龙站在万府旧址的断墙之上。残砖缝里钻出的野海棠沾着夕阳,花瓣边缘已染上秋霜,像无数只半蜷的红爪,死死扒着这片浸过血的土地。

影七十七带着三十名影卫藏在西侧的枯井里,青石板下的火药引线正随着晚风微微颤动。

小姑娘临行前将腕间的海棠刺青凑到他眼前,结痂的针脚处泛着淡红:龙哥你看,它不烫了。

王龙摸了摸那片皮肤,果然凉得像块青石——影卫的刺青从不是催命符,是当同伴在暗处时,彼此都能感知的心跳。

赵峰的弩箭队已在东侧的槐树林布好阵。老槐树的枝桠间挂满了青铜铃,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响,混着影卫们压在喉间的呼吸,倒像首不成调的安魂曲。

龙哥,周扬那小子的弩还在。

赵峰往他手里塞了把铁胎弓,弓弦上还缠着半片海棠花瓣,我给磨亮了,能穿透三层铁甲。

王龙将弓背在身后,指尖触到那片花瓣时,后腰的胎记突然泛起极轻的痒。

不是灼痛,不是冰凉,是像有人用指腹轻轻摩挲——他想起周扬擦枪时的侧脸,想起少年锁骨处那圈淡青勒痕,突然明白所谓血脉共振,从不是胎记的发烫,是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替你把后背护得严实。

暮色漫过断墙时,黑市的人开始往空地里搬祭坛。十二根黑檀木柱被钉进地基,柱顶的青铜碗里盛着新鲜的血液,在残阳下泛着诡异的紫。

穿黑袍的人牵着锁链从密道里出来,链上拴着的竟是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在吮着手指,脖颈处都被烙了半朵海棠,像极了影卫的胎记。

是学堂的孩子!影七十七从枯井里探出头,声音发颤,阿月说他们午时就不见了...

王龙按住她的肩,指腹触到小姑娘后背的冷汗。他数了数,一共十三个孩子,正是那日在青石板路上追着周扬跑的那群。

举木刀的小不点被铁链捆着,却仍在踢打黑袍人,木刀不知何时换成了块尖锐的石片,在对方手背上划出道血痕。

影主的血脉,就得用影主的后人祭旗。黑袍人的声音穿透暮色,他摘下兜帽时,王龙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张脸竟与李四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道疤,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颌,像被人生生剜去了块皮肉。

更惊人的是他后腰的胎记。

黑袍人故意扯开衣襟,那片枫叶状的印记在火把下泛着金红,竟与王龙记忆里矿道中李四的胎记分毫不差。

看到了吗?

黑袍人举起青铜铃,铃声在空地里炸开,这才是真正的影主血脉!当年万德那老东西用换血术骗了你们,把卑贱的野种捧上高位,真正的龙王,今天才要归位!

孩子们突然爆发出哭喊。

小不点的石片被夺走,黑袍人踩碎石片时,孩子突然朝着断墙的方向大喊:周大哥说过,龙哥会来救我们!

黑袍人猛地转头,目光像鹰隼般锁定王龙藏身的断墙:出来吧,王龙。看看你守护的这些东西,今天都会变成祭坛上的血泥。

王龙从断墙后走出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看黑袍人,而是望向那些孩子,小不点正用没被捆住的手比划着什么——是周扬教他们的暗号,指向祭坛东侧的排水口,那里的栅栏有根铁条是松动的。

你的胎记是假的。

王龙开口时,声音在暮色里格外清晰,李四的字条说得对,别信胎记。

黑袍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肩头的青铜铃叮当作响:假的?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胎记会发烫?为什么影卫的刺青会跟着你共振?

他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的刺青——不是海棠,是朵被锁链捆着的枫叶,这才是影主的印记!当年影九背叛先祖,带着你们这群叛徒用海棠覆盖了真迹,今天我就要让所有假的血脉,都在青铜镜前显形!

他挥手时,两名黑袍人抬着木匣上前,打开的瞬间,王龙的呼吸骤然停滞——匣里竟是那枚拼完整的青铜镜,镜面不知何时蒙上了层血色,映出的不是人影,是无数扭曲的面容,像有无数冤魂被困在镜中。

这面镜,能照出真正的血脉。黑袍人抓起小不点,将孩子的脸按向镜面,你看,影主的后人,镜里会显出龙纹...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爆出刺目的红光。

不是龙纹,是片盛放的海棠,每个花瓣上都刻着名字,最后那个空白处,赫然多了道新鲜的刻痕——是周扬的名字,笔画间还带着未干的血。

不可能!黑袍人猛地将孩子甩开,青铜镜摔在地上,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暗红的液体,像在流血。

王龙突然笑了。

他想起李伯的话,影卫的传承从不是血脉,是愿意在空白处刻下自己名字的人。

周扬刻下名字时,该是怎样的决绝?

是在黑袍人刺穿他身体前,还是在将碎玉塞给李伯后?

你不是龙王。

王龙拔刀时,刀鞘撞在腰间的海棠花枝上,花瓣簌簌落在刀身,真正的龙王,从来都不是靠血脉上位的。

黑袍人的脸色变得狰狞:杀了他!

箭雨从槐树林里射出时,王龙已冲向祭坛。赵峰的弩箭精准地射断捆着孩子们的锁链,影七十七带着影卫从枯井里冲出,火把的光映着他们腕间的海棠刺青,结痂的针脚处渗出鲜血,却没人喊疼。

小不点第一个冲向排水口,他扯出松动的铁条时,王龙正用刀劈开第三名黑袍人的咽喉。

鲜血溅在他脸上,后腰的胎记突然泛起灼热——不是疼痛,是像有团火顺着血脉蔓延,与影卫们的刺青产生共鸣,连空气里都回荡着七十三道心跳的轰鸣。

王龙的吼声与爆炸声同时响起。

粮仓的火药顺着预先挖好的地道引爆,西侧的地基轰然塌陷,黑袍人的退路被彻底封死。

黑袍人看着溃败的手下,突然抓起身边的孩子——是那个举木刀的小不点,锋利的匕首抵在孩子咽喉:王龙,你敢过来?我让你亲眼看着他变成血泥!

王龙的刀停在半空。

小不点却突然一口咬在黑袍人手腕上,孩子的牙齿还没长齐,却咬得极狠,竟撕下块带血的皮肉。

就在这瞬间,王龙看清了黑袍人手腕的秘密。那道被咬伤的伤口下,有片极淡的印记,形状像半朵海棠,与李伯肘弯的旧疤一模一样。

你是影阁的人。

王龙的声音陡然变冷,是当年影九的亲卫,叛变后被万德收留,用换血术改了容貌。

黑袍人的脸色彻底惨白。

他想杀了孩子灭口,却被突然冲出的影十七踹中手腕。影十七的药篓不知何时换成了柄短刀,刀身还沾着野菊的香气,却精准地刺穿了黑袍人的琵琶骨。

周扬在密道里告诉我了。

影十七的声音带着喘息,他左腿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裤管滴在青铜镜的碎片上,他说当年叛变的影卫里,有个人最擅长伪造胎记,是你把李四掳走,逼他学你的样子...

黑袍人还在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王龙弯腰捡起块青铜镜碎片,镜面映出对方扭曲的脸,也映出自己眼底的平静——他终于明白李四失踪的真相,不是背叛,是为了引出这个藏在影卫血脉里的毒瘤。

子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时,最后一名黑袍人被弩箭钉死在断墙上。

孩子们挤在影七十七身后,小不点正用石片在地上画着什么,是个歪歪扭扭的海棠,旁边写着字。

王龙走到青铜镜的碎片前,月光透过云层落在碎片上,那些刻着名字的海棠花瓣在光里轻轻颤动,最后那个空白处的刻痕愈发清晰。

他从怀里掏出那片带血的海棠花瓣,放在空白刻痕上,花瓣的红与刻痕的血渐渐相融。

归位,不是回到起点。

李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人不知何时拄着拐杖来了,肘弯的海棠疤在月光下泛着淡红,是知道哪里该站着,哪里该守着。

王龙抬头望向天空。

猎户座的三星正沿着银河缓缓移动,像在为逝去的人指引方向。

他仿佛看见周扬站在星群里,胸口的海棠刺青被星光映得发亮,手里还拎着串没吃完的糖葫芦,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果子。

影十七突然轻呼一声。

他指着青铜镜的碎片,那些刻着名字的花瓣正在消失,最后只剩下那个空白刻痕,渐渐化作片完整的海棠,没有名字,却比任何印记都要清晰。

传承镜,从来不是记名字的。

李伯咳嗽着笑了,是记着那些名字背后的人,都在为了什么而死。

远处传来学堂的钟声,是阿月在报平安。孩子们突然欢呼起来,小不点举着石片冲向王龙,石片上的海棠沾着露水,像刚从园子里摘来的新花。

王龙接过石片时,后腰的胎记彻底沉寂下去。

他知道,从今夜起,再不会有发烫的警示,也不会有冰冷的疑虑,只有这片土地的心跳,在七十三道血脉里永远共振。

黑袍人被拖走时,还在嘶吼着假血脉,但他的声音很快被孩子们的笑声淹没。

小不点拉着影七十七的手,要去看粮仓方向的火光,说像极了过年时的烟花。

王龙最后看了眼万府旧址。

断墙的裂缝里,野海棠还在倔强地开着,秋露在花瓣上凝成冰晶,却冻不住那抹艳红。他想起卖花阿婆的话,贴梗海棠最韧,霜打了也不落。

就像他们这些人。

离开时,他衣襟上的海棠花枝不知何时开了朵新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远处的海棠园里,无字碑前的铜铃被风吹响,清越的声音穿过月色,像在唱首未完的歌。

倒计时结束了。

但守护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就像那枚碎掉的青铜镜,纵然裂成千万片,每片里映出的,都是海棠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