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潜龙出渊(2/2)

那些围绕着“血脉”的厮杀,那些关于“胎记”的算计,不过是影母设下的迷障,好让这枚令牌能安然待在李丽颈间,等一个该出现的人。

“她不会有事。”

王龙握紧缰绳,乌骓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加快了脚步,“她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

赵五在前面引路,老马的蹄声敲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时日。

王龙望着前路,那里的尘土被马蹄扬起,混着海棠花的碎影,倒像是铺了条通往过去的路。

他忽然想起李丽转身时的眼神,那样亮,那样决绝,像极了父亲留在血书上的墨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渐渐西斜。

赵五指着前方的渡口:“少主,过了这渡口,就出了江城地界,暗影卫的人不好追了。”

王龙勒住马,回头望向江城的方向。

暮色已漫过城墙,隐约能看见望海楼的飞檐在夕阳里泛着金,像只蛰伏的巨兽。

三天后的纳妃礼,那里将是清算一切的战场——龙王的密约,影阁的兵权,还有二十年前那场大火里没烧尽的真相,都该有个了结。

“走吧。”

他调转马头,乌骓马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向渡口,水面倒映着他的身影,后腰那片燎疤在衣料下若隐隐现,倒像是朵正在重新绽放的海棠。

渡船离岸时,王龙站在船头,看着江城的轮廓渐渐缩成黑点。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布偶海棠,夜风带着水汽吹过来,布料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只剩那歪歪扭扭的花瓣还保持着绽放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李丽总说,海棠花的根埋得很深,就算被火烧过,来年春天还是会冒出新芽。那时他不懂,如今握着这布偶,倒像是握住了点什么不死的根须。

船行至江心时,影七十七忽然递过一封信:“龙哥,这是影十三从密道传出来的信鸽带来的。”

信纸是粗糙的草纸,上面只有李丽的字迹,写得很急,墨迹都有些晕开:“已接老阁主,银锁安全,望海楼见。”

最后三个字的笔画很深,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海棠花,花瓣上点着三点,像三颗未落的泪。

王龙将信纸折好,塞进贴身的锦囊,与那半块虎符、银锁碎片、王家玉佩挤在一起。这些零碎的物件,像无数散落的拼图,正等着在某一日拼成完整的真相。

渡船靠岸时,月已上中天。赵五牵着马在岸边等候,低声道:“少主,前面就是燕云的地界了,影阁的旧部在那边的山坳里等着。”

王龙点头,翻身上马时,忽然觉得颈间一轻——是刚才掏锦囊时,不小心扯断了李丽给他绣的平安绳。

那绳子是用五彩线编的,上面串着颗小石子,是当年在海棠溪捡的,李丽说“带着它,阿龙就不会受伤”。

如今绳子断了,小石子滚落在地,被马蹄碾进泥土里。

王龙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石子的瞬间,忽然想起李丽说过,有些东西看着碎了,其实是换了种方式陪着你。

他笑了笑,将石子塞进锦囊,策马朝着山坳走去。月光洒在他的背影上,后腰那片燎疤在衣料下泛着淡红,像团正在燃烧的星火。

而此刻的长江快船之上,李丽正从昏迷中醒来。

舱内点着盏油灯,影十三抱着熟睡的女儿坐在对面,见她睁眼,急忙递过水杯:“感觉怎么样?刚才你晕过去了。”

李丽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忽然想起万莉倒在海棠林下的模样,想起李四后背那支淬毒的弩箭,眼眶一热,泪水便落进了杯里。

“他们……”

“影七十七传来消息,王龙已安全进入燕云地界,赵五在接应。”

影十三低声道,“老阁主也派了影阁的精锐往望海楼赶,三天后,我们会在那里汇合。”

李丽点头,伸手去摸颈间的项链——那是李伯给她的“平安符”,墨玉小牌常年贴着肌肤,早已带了体温。

可指尖触到的却是空荡荡的颈间,只有细银链的断口硌着皮肤。

她猛地坐直,掀开被子下床,在舱内四处寻找,最后在打翻的药碗旁看见了那个空的项链盒——那是她昨夜整理行李时放项链的盒子,如今盒子开着,里面却空空如也

李丽的手指抚过空项链盒的边缘,那里还留着她常年摩挲的温润。油灯的光在盒底投下道浅影,像极了墨玉牌背面那道模糊的龙纹——

她从前总以为是工匠失手刻错的纹路,此刻却突然想起影母临终前盯着她颈间时,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项链……”

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掐进掌心,“什么时候不见的?”

影十三抱着女儿站起身,眉头紧锁:“刚才你昏迷时,我给你盖被子,似乎碰掉过什么,当时没在意……”

她忽然顿住,看向舱门方向,“难道是那时……”

李丽猛地冲到舱门口,推开木门。

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吹得她鬓发纷飞。快船两侧的浪花在月光里泛着银,远处的水鸟被惊起,掠过水面时留下串串涟漪,哪里还有项链的踪迹。

“不可能……”她扶着船舷蹲下,指尖冰凉的木板硌得掌心生疼。

那项链她戴了十六年,李伯临终前还攥着她的手说“千万不能摘”,原来不是为了保她平安,是为了守住那枚藏在墨玉里的龙王令。

影十三抱着女儿走过来,轻声道:“会不会是掉在密道里了?刚才冲进来时太急,或许……”

“不会。”

李丽摇头,忽然想起海棠林里王龙扶她起身时,指尖似乎勾到过她的颈链。那时晨光正好落在他手背的刀茧上,她只顾着看他后腰渗血的伤口,竟没留意别的——难道是那时……

一个念头猛地撞进脑海,让她浑身一震。

她想起王龙怀里的锦囊,想起他贴身藏着的那些信物,想起他刚才看银锁碎片时的眼神。

若真是他无意间带走了项链,以他的细心,此刻必定已经发现墨玉里的秘密。

可他为什么没在信里提?

是怕她担心,还是……

“影十三!”

李丽突然回头,眼底的慌乱已被某种决绝取代,“船能掉头吗?”

影十三一愣:“已经过了铜陵渡口,再回头会被暗影卫的巡逻船发现。怎么了?”

李丽望着北方的夜空,那里的星子稀疏,像撒在墨纸上的碎银。燕云十六州的方向隐在云层后,王龙此刻大概已踏上那片土地,正和影阁的旧部汇合。

她忽然想起他说过的“有些债要亲手讨”,想起他后腰那片被火燎过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像海棠花一样的红。

“不用掉头了。”

她深吸口气,转身回舱,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哨——那是影母留给她的,说“遇急难时吹响,自有影阁暗线接应”。

可她此刻没有吹哨,而是从舱壁的暗格里摸出个更小巧的物件。

那是个用黑檀木刻成的传讯符,上面刻着半朵海棠,与王龙药瓶上的图案正好能拼出整朵。这是影阁高层才能用的密讯器,能通过特定的频率联系上隐藏最深的暗桩。

影十三看着她手里的木符,脸色微变:“你要联系谁?老阁主说了,没到望海楼之前,不能动用……”

“我要确认一件事。”

李丽的指尖抚过木符上的刻痕,那里的纹路与龙王令背面的龙纹隐隐相合。她将木符贴在耳边,轻轻转动底部的铜钮,三短一长的叩击声便顺着船板传下去,融入江水的流动声里。

这是影阁暗线的紧急联络信号,只有当年影母亲自布下的“潜龙卫”能接收。

片刻后,木符传来回应,同样是三短一长的叩击,只是节奏更快些,像是在催促。

李丽深吸口气,将木符凑到唇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带着龙王令离开了。”

夜风穿过船窗,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影十三怀里的女儿咂了咂嘴,翻了个身,颈间的银锁碎片在月光里闪了闪,露出上面“影在卫在”的刻痕。

李丽看着那碎片,忽然笑了。

她想起王龙信里画的那朵海棠,想起花瓣上的三个点。

那不是泪,是他们小时候在海棠溪捡的三颗石子,他一颗,她一颗,还有一颗埋在溪边的老海棠树下,说要等“长大了,带着它回家”。

如今他带着龙王令往北去,她带着银锁往望海楼去,就像当年分藏的三颗石子,终有一天会在同一个地方重逢。

快船继续往北行驶,浪花拍打船舷的声音像首古老的歌谣。

李丽将木符收回暗格,重新躺回舱床。油灯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出泪痕未干的脸颊,却也映出嘴角那抹隐秘的笑意。

她知道,王龙带走的不只是龙王令,还有她的牵挂。而她要做的,就是在三天后的望海楼,为他扫清最后的障碍。

就像当年在海棠溪,他替她赶走恶犬,她替他包扎被树枝划破的手掌。他们从来都是这样,彼此守护,彼此成全。

夜色渐深,快船劈开江面的声音越来越远。而在燕云地界的山坳里,王龙正从锦囊里掏出那枚无意中勾到的墨玉项链。

月光透过破庙的窗棂落在上面,墨玉在他掌心泛着幽光。他指尖触到背面的龙纹,忽然想起影七十七的话,用力一掰——

墨玉应声裂开,里面竟嵌着片薄薄的金箔,上面用朱砂绘着影阁暗线的分布图,角落处刻着四个字:

“潜龙出渊。”

王龙握紧那片金箔,掌心的温度让金箔微微发烫。他忽然想起李丽颈间空荡荡的链子,想起她信里那朵带泪的海棠,喉结滚动了一下。

“影七十七,”他抬头望向望海楼的方向,“加快速度,我们要在三天内赶到江城。”

影七十七一愣:“可是燕云的弟兄们还在等……”

“让他们随后跟上。”

王龙的刀在月光里泛出冷光,“有些事,我想和李丽一起做。”

山坳里的风带着寒意,吹得庙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王龙将墨玉项链重新戴好,藏进衣襟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那里能感受到墨玉的微凉,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敲打着二十年来未说出口的守护。

他知道,李丽此刻一定也在想着他。就像这跨越千里的月光,既能照见他脚下的路,也能映出她窗前的灯。

望海楼的纳妃礼,终将是场血火交织的清算。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她会来。

就像海棠花总会开在春天,他们也总会在该重逢的地方,并肩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