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蕾丝裙坟墓(1/2)
深夜的能登半岛,海风呜咽着掠过渔港,将咸涩与寒意送入铃木家宅半开的窗缝。玄关处,一盏老旧的、蒙着灰尘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像一只疲惫的眼睛,勉强照亮了推门而入的身影。
母亲美和子回来了。
她几乎是被门槛绊进来的,身体像一具被抽空了力气的皮囊,沉重地倚在门框上。连续几个漫长而高压的夜班,将她的精力榨取得一滴不剩。浓重的消毒水气息,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紧紧包裹着她,与医院走廊里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药物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印记。她脱下沾满灰尘的护士鞋,脚踝处传来针刺般的酸痛,肩膀的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她下意识地抬手揉捏,指关节因长时间重复注射动作而微微发胀。家,这本该是港湾的地方,此刻却弥漫着另一种沉重而冰冷的气息,让她疲惫的神经更加紧绷。
她习惯性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希冀,目光穿过昏暗的玄关,投向客厅的方向。她寻找着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在东京公寓里会像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抱住她腿、用男孩子特有的洪亮声音喊“妈妈!”的身影,或者至少是那个在能登半岛变得沉默、总是穿着宽大旧衣、眼神空洞却偶尔闪过一丝倔强的“小夜”。
然而,当她的视线终于聚焦在客厅沙发旁那个静静坐着的人影时,时间仿佛被瞬间冻结。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血液在血管里凝固,连呼吸都停滞了。
是“小夜”。
但眼前的“小夜”,像一幅被强行涂抹上浓烈色彩的诡异油画,与她记忆中任何影像都格格不入,更与她灵魂深处日夜呼唤的“小光”相隔着无法逾越的深渊。
昏黄的灯光吝啬地洒在那个角落,却足以将那身装扮映照得纤毫毕现,甚至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感:
她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白得近乎刺眼的连衣裙。它绝非孩童自然的纯真白,而是带着一种精心设计过的、刻板的精致。小圆立领像一道微小的项圈,挺括地围着纤细的脖颈。蓬松的泡泡袖鼓胀着,袖口被一圈繁复细密的白色蕾丝花边紧紧锁住,如同装饰过度的镣铐。裙身是僵硬的a字型,带着一种人造的蓬松感,裙摆像被精确裁剪过,刚好停在膝盖上方一寸之地,如同一条无形的界限。下面露出的两条小腿,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纤细、苍白,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细小血管,透着一股营养不良的脆弱,与这身过分隆重的装扮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小夜脚上套着一双纯白色的、高度及小腿肚的蕾丝短袜。波浪形的蕾丝袜口紧紧地箍在脚踝上方,袜子的材质看起来并不柔软,带着一种廉价的挺括感。袜口边缘的蕾丝花纹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袜子下面,是一双崭新的、浅粉色的小凉鞋。鞋面的材质是廉价的合成革,闪烁着不自然的亮光。上面点缀着几朵用廉价珠光塑料制成的、俗气的小花,试图模仿绽放的姿态却显得僵硬可笑。脚踝处,纤细的皮质搭扣带被一丝不苟地扣紧,像两道小小的锁扣。
最令人心悸的,是别在左侧散乱刘海上那个鲜红色的、塑料材质的心形发卡。那红色浓烈得像凝固的血滴,在昏黄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光泽。发卡上镶嵌的几颗亮晶晶的仿水晶廉价水钻,如同冰冷的泪滴,折射着破碎的光点。它歪歪扭扭地别在那里,像一个强行钉上的标签,一个宣告所有权和改造完成的鲜红烙印。
这身装扮——甜腻、浮夸、精致得令人窒息——活脱脱一个橱窗里展示的、被过度装饰的洋娃娃。
她与这间弥漫着海腥味、木质腐朽味和老人气息的陈旧老宅格格不入,更与美和子记忆中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t恤、膝盖磨破的牛仔裤、头发乱翘、眼神里带着野性或迷茫的儿子,形成了天壤之别、灵魂撕裂般的反差。这分明就是一具被精心打造、强行套上的、符合某种冰冷刻板标准的“完美女孩”人偶。蕾丝不是温柔,是束缚;粉色不是可爱,是伪装;那鲜红的心形,更是对“心”最残酷的嘲讽。
美和子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砂砾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布满老茧的手狠狠攥住,剧痛伴随着窒息般的闷堵,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美和子被这视觉的惊雷劈得魂不附体时,客厅更深的阴影里,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悉索声。那声音如同毒蛇滑过草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节奏。
外婆铃木和子,像一个从古老画卷中走出的幽灵,无声无息地从阴影里浮现出来。她穿着浆洗得硬挺的深色和服便装,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髻。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审视的光。那目光,首先精准地落在了沙发旁那个穿着白色蕾丝裙的身影上,像在检查一件刚刚完工的作品是否有瑕疵。
接收到外婆那无声却重逾千钧的指令信号,沙发上的“小夜”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颤抖极其细微,像被寒风扫过的枯叶,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服从。
她不再是那个蜷缩在角落的沉默影子,瞬间变成了一具被精准操控的木偶。动作僵硬、刻板,却又异常迅速地站起身。她的步伐不再是属于小光的跳跃或小夜之前的拖沓,而是被训练过的、刻意放小的“小碎步”,每一步都透着被驯服后的别扭。
她走到美和子面前,距离精准得如同丈量过。然后,在美和子破碎的目光注视下,她开始了一场令人心碎的表演——
小夜 腰肢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孩童自然姿态的、刻意而标准的角度深深弯下,几乎达到90度。头颅低垂,后颈的骨头清晰地凸起,像一只引颈待戮的天鹅。这个鞠躬,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只有机械的精准,如同工厂流水线上的一个标准件。
小夜起身的动作同样僵硬而缓慢。抬起头时,那张曾经属于小光的、如今被长发和发卡修饰得雌雄莫辨的小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试图模仿“可爱”,嘴角被强行向上拉扯,露出细小的牙齿,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空洞的荒芜,没有任何笑意,就像被无形的线吊着一般。
紧接着,那个被外婆严苛训练过的、甜腻到失真、尾音刻意夸张上扬的声线,如同劣质的糖浆般流淌出来:“欢迎回来。”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表演性的颤抖和空洞的回响。这声音,与小光曾经的清亮爽朗,与小夜之前的干涩抗拒,都截然不同,它是被彻底改造后的产物,一个名为“铃木夜”的完美发声机器。
整个“表演”过程,从起身、行走、鞠躬、抬头、微笑到发声,流畅得令人心寒。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音节,都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机械感、程序性和非人感。
这不是问候,这是对指令的完美执行,是对“大和抚子”模板的刻板复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尖叫,来自那个被囚禁在这具躯壳和这身装扮下的灵魂。
外婆和子全程冷眼旁观着这场由她导演的“完美”表演。当小夜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紧绷的嘴角终于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丝,形成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弧度。她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孺子可教”的傲慢和“成果验收”的满意。仿佛在欣赏一件终于被打磨成型的工具。
随即,她那冰冷如刀的目光,瞬间转向了呆若木鸡、脸色苍白如纸的美和子。那份“满意”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汹涌的、毫不掩饰的责备、鄙夷所取代。她的声音在深夜死寂的宅邸里陡然响起,清晰、冰冷、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尖利,如同生锈的刀片刮过铁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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