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必要的疼痛(1/2)

基因织梦者的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晶体。双螺旋的dna链体在中央投影仪前缓缓旋转,每一次螺旋的轻微震颤都传递出沉重的频率——那是基因织梦者文明最高级别的忏悔共鸣。

“是的,”双螺旋的声音像是从深海中浮起的气泡,缓慢而破裂,“在编辑液态记忆者的基因时,我们移除了他们对‘沉海之殇’的记忆编码序列。”

全息投影上浮现出一个被删除的基因片段。那是一个复杂的记忆调控模块,负责将某种特定类型的创伤记忆标记为“可选择性遗忘”。

“沉海之殇是什么?”苏念沉声问道。她身后,顾言深、初叶、暮光遗民·静默之影以及远程连接的液态记忆者代表流影,都紧盯着投影。

双螺旋调出了一份尘封的历史记录。

标准历前约一千八百年,液态记忆者文明的母星曾发生一场生态灾难。他们的海洋——那是液态记忆者赖以生存和记忆的介质——因一次恒星耀斑爆发而被高能辐射污染,引发了大规模的“记忆固化症”。数千万液态记忆者个体在痛苦中凝固成无法流动的晶体,整个文明面临灭绝。

“当时的液态记忆者文明极度脆弱。”双螺旋展示着救援记录,“我们介入,净化了海洋,救下了幸存者。但在治疗过程中发现,幸存者都出现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们无法停止重温亲人凝固成晶体的恐怖景象。许多人选择了自我意识消散。”

他的dna链体收紧成螺旋:“所以我们做了一个决定:编辑他们的基因,移除对那场灾难的记忆编码能力。我们认为这是在保护他们免于永恒的创伤循环。”

会议室陷入死寂。

远程连接中的流影剧烈波动,他的液态形体几乎要崩散成飞溅的粒子:“你们……你们移除了我们的记忆……然后还假装那是恩赐?”

“不是假装。”双螺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我们真的相信那是保护。就像园丁剪掉病叶,即使植物会疼痛,但那是为了它整体的生存。”

“那为什么现在才说?”顾言深的声音冰冷。

“因为……我们以为那段记忆永远不会恢复。”双螺旋调出园丁系统047提供的“多维记忆映射”技术原理图,“这项技术意外激活了残存的记忆片段——那些被删除的编码序列在基因深处留下了‘空位’,而空位本身也是一种记忆,记录了‘这里曾有过什么’。”

投影上,那些基因空位在共鸣映射下,竟然开始自我重构——不是恢复原始记忆,而是根据周边基因的语境和液态记忆者集体潜意识的渴望,重新生成了一段“模拟记忆”。

虽然是模拟,但痛苦是真实的。

现在,整个液态记忆者文明正在经历一场迟到了一千八百年的集体创伤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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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环紧急会议在十分钟内召集。除了评估小组原班人马,还加入了疫苗网络的伦理分析节点、三位自愿加入的其他文明伦理学家,以及园丁系统047——这次它的淡绿色光球悬浮在会议桌正中央,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

“问题的核心是,”苏念开场直接切入,“当一个文明以‘保护’为名,剥夺另一个文明的记忆权——即使初衷是善意的——这种行为是否具有正当性?”

初叶举手:“我认为没有。记忆权是文明自决权的一部分。即使记忆是痛苦的,那也是我们自己的痛苦,我们有权利决定如何处理它。”

基因织梦者的双螺旋想要辩解,但被苏念抬手制止:“先听所有观点。”

暮光遗民·静默之影的半能量体浮现出复杂的波纹:“我的文明曾被以‘隔离保护’为名抛弃。那些做出决定的人也说‘这是为了保护更多人’。但保护如果以剥夺一部分人的生存权为代价,那保护本身就变成了暴力。”

“但有时保护是必要的。”一位来自医疗文明“治愈者联盟”的伦理学家发言,“在我们的临床实践中,有时会对严重创伤患者进行记忆淡化处理,防止他们因无法承受而自我毁灭。这是医疗伦理允许的。”

“那是针对个体,且经过个体知情同意。”静默守望者的法理学家反驳,“而基因织梦者是对整个文明进行了永久性、代际传递的基因编辑。这改变了文明的根本特质。”

争论开始激烈。

这时,疫苗网络的伦理分析节点发出了平静的共鸣:“网络分析了已知文明史中的4732起类似干预案例。发现一个模式:所有单方面以‘为你好’为由进行的永久性干预,无论初衷多么善意,最终都导致了不同程度的伦理危机。”

全息屏上弹出分析数据:

· 干预方自认为的善意:87%真实

· 被干预方感受到的伤害:76%真实

· 干预带来的长期负面效应:92%存在

· 干预方事后的反思与补偿:仅34%发生

“数据表明,”网络总结,“善意不足以正当化永久性干预。因为善意是主观的,而干预的后果是客观且永恒的。”

会议室陷入了数据的沉重中。

然后,园丁系统047的淡绿色光球轻轻旋转:“园丁系统有一个观察。”

所有人看向它。

“在宇宙花园中,”047的声音依然平静得像在陈述自然规律,“有一种常见的现象:某些植物会演化出毒性,防止被啃食。从个体生存角度看,这是适应性。但从花园整体看,毒性可能杀死其他植物或动物,破坏生态平衡。”

“那么园丁该怎么做?剪掉所有有毒的枝叶?那可能削弱植物的防御能力。放任不管?那可能危害花园其他部分。”

它的光球闪烁了一下:“高级园丁的做法是:理解毒性产生的原因——通常是环境压力导致的——然后改善环境压力,让植物自然减少毒性产生。同时,在毒性最强的区域设立隔离带,保护其他植物。”

这个类比让所有人陷入思考。

苏念的眼睛亮了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基因织梦者认为液态记忆者的创伤记忆会毁灭他们,真正该做的不是移除记忆能力,而是改善导致创伤的环境——也就是提供心理支持系统,帮助他们学习与创伤共处的能力?”

“正是。”047说,“园丁的第一原则是:最低限度干预。能通过改善环境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直接修剪植物。”

顾言深接话:“但当时的情况紧急,基因织梦者可能认为没有时间建立支持系统。”

“那么问题就变成了,”星尘的光晕轻轻旋转,“在紧急情况下,我们是否有权以‘来不及’为由,做出永久性改变他人本质的决定?”

他调出净化者文明的历史档案:“我们当年也常用这个理由——‘宇宙威胁迫在眉睫,来不及协商,必须立刻采取行动’。然后我们就行动了,筛选了,毁灭了。四千年后我才明白:‘来不及’往往是傲慢的借口,因为我们不愿意花时间寻找真正尊重他者的方案。”

这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种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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