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父子的沉默（1/2）

中心医院vip病房区，夜深人静。走廊里柔和的夜灯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静谧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洁净气息，混合着从病房门缝中隐约飘出的、安神助眠的淡淡薰衣草香氛。白日的喧嚣与惊心动魄，仿佛都被这沉沉的夜色过滤、吸收，只留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疲惫的安宁。

方国良的病房内，光线被调得很暗，只有床头一盏可调节的阅读灯散发出橘黄色的、温暖而柔和的光晕，勉强照亮病床周围的一小片区域。方国良躺在宽大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轻软的羽绒被，呼吸深沉而均匀，显然已经进入了药物辅助下的睡眠。然而，即使在睡梦中，他那张饱经风霜、刻满了岁月痕迹的脸上，眉头依旧不自觉地紧锁着，仿佛仍在与梦魇中的恐惧和背叛搏斗。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和憔悴，透出一种老年人特有的、令人心酸的脆弱。

方修远没有离开。他搬了一张舒适的靠背椅，静静地坐在父亲的病床旁，身体微微陷入柔软的椅背中，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军人般的挺拔坐姿。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处理任何事务，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父亲沉睡的脸上，深邃的眼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幽暗，仿佛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曾几何时，在他漫长而疏离的成长记忆中，父亲方国良的形象，是高大、威严、甚至有些专断的。他是方氏商业帝国的掌舵者，是说一不二的家族权威。方修远自幼便被寄予厚望，按照父亲规划好的精英路线一步步前行——最好的学校，最热门的医学专业，进入顶尖的医院成为受人尊敬的医生。他努力去符合那个期望中的“方家长子”模板，却在内心深处，始终与父亲所热衷的权力、财富和商业扩张保持着一种本能的距离。他无法在觥筹交错的商业谈判中找到成就感，也无法在股权争夺的硝烟中感受到热血。这种价值取向的差异，如同一条无形的鸿沟，横亘在父子之间，使得他们的关系始终隔着一层客气而疏离的薄冰。

后来，母亲因病早逝，父亲续弦娶了林美芝，同父异母的弟弟方宇川出生。这个家，逐渐变成了一个更加复杂、暗流涌动的名利场。方修远选择了彻底的“退避”，他将自己更深地埋首于手术室的无影灯下和医学研究的浩瀚书海中，同时，也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那个隐秘的、代号“龙牙”的身份之中。他仿佛筑起了一座坚固的堡垒，用医术和另一个世界的使命来隔绝家族内部的纷扰与令人心烦的算计。他以为，只要不去看，不去听，那些黑暗与龌龊就与自己无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林美芝母子的野心和狠毒最终彻底暴露，父亲接连遭遇慢性投毒和暴力绑架，生命悬于一线。这残酷的现实，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试图维持的“超然”幻象，逼迫他从自己构筑的堡垒中走出，直面这血淋淋的阴谋与危机。

而当他真正动用那些隐藏在冰山下的力量，以雷霆手段介入这场纷争时，他才蓦然发现，那个在他心中曾经如同山岳般不可动摇的父亲，原来也并非无所不能。他也会被最亲近的人蒙蔽欺骗，也会在突如其来的暴力面前显得无助和脆弱，也会在病痛和惊吓后，露出如此苍老和需要保护的一面。

此刻，凝视着病床上这个卸下了所有强势外壳、只剩下最本真的虚弱与疲惫的老人，方修远心中那份因常年疏离而产生的、若有若无的怨怼与隔阂，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磐石般压在肩头的责任感，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悄然涌动的亲情牵绊。这感觉陌生而复杂，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却又无法忽视。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透出些许深蓝，预示着黎明即将来临。方国良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很久，直到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才悠悠转醒。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外透进来的、已带了些许暖意的夕阳余晖，给病房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然后，他侧过头，看到了依旧守在自己床边的儿子。

方修远保持着原来的坐姿，似乎连位置都未曾移动过。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轮廓，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投下小片阴影。他脸上的疲惫在光线下更加明显，眼下的淡青色显示出他严重缺乏睡眠，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依旧清澈、冷静，仿佛能洞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