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石长比卖(2/2)
无论她做得多好,多像希儿,只要有人注意到她那双与众不同的、深紫色的眼睛,或者感受到她身上那无法完全掩盖的、属于“非人”的冰冷气息,恐惧和怀疑便会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连带着真正的希儿,也开始受到了影响。
院长嬷嬷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带着担忧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孩子们不再轻易靠近她,甚至有些大一点的孩子,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因为“希儿”偶尔会出现的“异常”,人们看向那个温柔女孩的目光中,也渐渐掺杂了疑虑和审视。
原本围绕在希儿身边的无条件信任与喜爱,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直到有一天,希儿在无人的角落,抱着膝盖,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
“她们……她们好像也开始怕我了……”
石长比卖在意识深处咆哮:“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只是想……”
她想说什么?只是想被接纳?只是想感受一下那种她从未拥有过的温暖?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她们只相信她们看到的“异常”,只相信那双她们无法理解的、紫色的眼睛。
凭什么?!凭什么希儿就可以轻易得到一切,而她,连一点点靠近的资格都没有?就因为她不是“纯粹”的希儿吗?就因为她是……“异物”吗?
怨恨的种子,在一次次被拒绝、被排斥的冰冷现实中,悄然发芽,茁壮成长。
最后一次尝试,是在一个午后。她看到几个孩子围着一只受伤的小鸟,不知所措。她忍不住再次掌控了身体,走过去,想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帮助那只小鸟。
然而,她的靠近,让其中一个孩子惊恐地大叫起来,指着她的眼睛:“怪物!她的眼睛又变了!她是怪物!”
“怪物”……
这个词,像是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一直压抑的委屈、不甘、愤怒,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想帮忙!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失控了。
她记不清具体的过程,只记得无边无际的愤怒和绝望淹没了理智。深紫色的光芒从她身上爆发开来,不再是温和的试探,而是充满了死亡与寂灭的气息。
黑与白的曼陀罗花,以她为中心,妖艳而致命地绽放、蔓延。
生机被剥夺,色彩被抹去。
孩子们的惊呼声,院长嬷嬷焦急的呼喊声……一切都在瞬间戛然而止。
当那毁灭的波纹平息,院子里,只剩下静止的、失去生命色彩的躯体,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姿态,如同诡异的雕塑。
她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死寂,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她听到了意识深处,那个一直温柔待她的女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充满绝望与恐惧的哭喊:
“怪物!你这个怪物!!!”
希儿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刀,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对“共存”的幻想,也彻底斩碎。
怪物……
是啊,她是怪物。在她们眼里,她永远都是怪物。
既然如此……
石长比卖突兀地放声大笑,笑声癫狂而悲凉,在死寂的孤儿院里回荡。
“你们不是怕我吗?不是排斥我吗?”她对着那些失去生命的躯体,疯狂地嘶吼,“那现在呢?现在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她催动了“命”之权能的另一面——并非剥夺,而是……扭曲的“赋予”。
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开始僵硬地、违反常理地动了起来。她们缓缓站起,脸上挂着僵硬而诡异的“笑容”,眼神空洞无光,如同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她们迈着僵硬的步伐,重新向她聚拢过来,伸出冰冷的手,试图做出拥抱和亲近的姿态。
“看啊,希儿,”石长比卖对着体内那个陷入死寂的灵魂,病态地低语,“她们现在不怕我了……她们现在‘爱’我了……你看,她们多‘听话’啊……”
院长嬷嬷的傀儡用僵直的手抚摸她的头发,孩子们的傀儡围绕着她,发出无声的“欢笑”。
多么“温暖”的场景啊。
只是,这温暖,是由冰冷的死亡和绝对的操控编织而成的,虚假的噩梦。
希儿在她心中彻底沉默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悲哀与绝望。
而石长比卖,则沉迷于这自欺欺人的扮演游戏中,用权能维持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温馨”日常,直到……都城剧变,祸神降临,撤离的命令传来。
当她带着这群被她“复活”的傀儡,混在撤离的人群中,再次看到周围那些活人投来的、毫不掩饰的恐惧、厌恶与排斥的目光时,那股熟悉的、想要将一切都拖入她所掌控的“死寂安宁”之中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她即将再次失控,准备将这片区域也化为她的“玩偶之家”时……
苏拙出现了。
他如一道光,骤然出现在她眼前,只是看着她,便打断了她所有的布置。
她认识苏拙,通过希儿的视角,她曾站在迎接英雄的人群里,远远地望过这个号称斩灭了数尊祸神的少年。
然而,那一刻,石长比卖心中翻涌的并非惊恐或是其它,而是被冒犯的暴怒!
他凭什么打断她?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懂她经历了多少次冰冷的拒绝,不懂她维持这虚假的“温暖”需要付出多大的心力!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滋生——打败他!
把这个突然闯入的、自以为是的家伙也变成她的收藏品!让他那双平静的眼睛也变得空洞,让他也只能在她设定的剧本里,对她露出僵硬的、绝对“顺从”的笑容!这样,他就再也不会用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她了!
这样,她就能拥有一个更强大、更完美的“玩偶”了!
然而,现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她引以为傲的“命”之权能,那足以剥夺生机、操控死寂的力量,在苏拙面前,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的剑,快到超越了她的感知;他的力量,浩瀚如星海,深不可测。她所有的攻击,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他甚至没有动用全力,仿佛只是在陪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玩一场无聊的游戏。
绝对的碾压。
那种无力感,比之前所有人的排斥加起来,更让她感到窒息和屈辱。她就像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蚍蜉,所有的挣扎和怨恨,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都成了可笑的自不量力。
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只能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怨恨,被迫收敛起所有的獠牙,权且忍耐,伪装成暂时被“压制”的状态,如同受伤的毒蛇,盘踞起来,等待时机。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苏拙的手段,远不止于“压制”。
他竟然……能够剥离她与祸神核心的连接!
当那股维系着她存在本质的力量之源被强行抽离时,石长比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是源自存在本身的、即将彻底湮灭的大恐怖!
不!她不要消失!她还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她还没有让所有人都“爱”她!
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扑向了那个与她同源、却代表着“生”之面的、温柔而脆弱的灵魂——希儿!
吞噬!
或许是她们一体双魂的特殊性,或许是希儿潜意识里残存的一丝对她这“同居者”的复杂情感,又或许是【虚无】力量本身具备的某种诡异韧性……她的意识,竟然真的在吞噬了希儿大部分意识后,勉强留存了下来。
只是,失去了完整的祸神核心,她就像被斩断了根基的大树,原本浩瀚的“命”之权能十不存一,只剩下些许残渣,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可怜。
当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清幽的别院,而苏拙,就站在她面前。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那双清澈的、仿佛能映照出一切污秽的瞳孔。而在那瞳孔之中,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眼眸的倒影——那抹无法掩饰的、属于“石长比卖”的深紫色。
那一刻,她几乎绝望了。
完了。他一定会认出她。就像以前那些人一样,他会立刻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然后……然后或许就是彻底的抹杀。她连这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也要保不住了。
然而……
预想中的斥责、戒备、甚至是立刻动手,都没有发生。
苏拙只是用平和的声音问她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甚至……承诺会帮她寻找院长嬷嬷。
在别院的日子里,他偶尔的探望,虽然话语不多,却总会带来一些细微的关怀——每日不落的药膳,安静的陪伴,默许她在院中有限的活动。
这是第一次,有除了希儿以外的人,在清楚地看到她这双“异常”的眼睛后,没有立刻流露出恐惧或排斥,反而……给予了一种虽然淡漠的、却又真实存在的“正常”对待。
她那颗被怨恨和冰冷包裹的心脏,竟然可耻地、不受控制地动摇了一下。
难道……难道他真的不一样?难道……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不会因为她的“不同”而将她视为怪物?她是不是……可以期待一点点……真正的、不属于操控的、而是属于她石长比卖的……温暖?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脑海回忆中希儿那撕心裂肺的“怪物”二字狠狠击碎!
不!不可能!
人类都是虚伪的!
希儿当初不也对她很好吗?可最后呢?还不是一样叫她怪物!
这个苏拙,一定也是装的!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现在的温和,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麻痹和囚禁!
只有力量!只有重新拿回属于祸神的、完整的力量!才能让她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让所有人都不得不“爱”她!不得不“信任”她!
只有这样,才能再也不用担心被抛弃、被排斥!
信念再次扭曲、坚定,甚至比之前更加偏执。
她开始偷偷打听“命之诏刀”的铸造进度。那柄即将诞生的刀,蕴含着与她同源的力量,是她恢复实力、甚至更进一步的唯一希望!
她暗中谋划,计算着时机,等待着诏刀成型、气息最盛也最不稳定的那一刻,将其夺回!
甚至,在苏拙前往孤儿院探查时,她不惜动用那仅存的、微薄得可怜的权能,暗中控制了仍处于活死人状态的院长嬷嬷和那些孩子们的心神,让她们的回答、她们的反应,都完美地符合一个“失忆孤女”应有的背景,以此打消苏拙可能产生的最后一丝怀疑。
她做得极其小心,几乎耗尽了残存的力量,但她认为值得。
她以为她瞒天过海,以为自己的伪装和算计天衣无缝。
然而……然而!
苏拙早就看穿了一切!
他那些看似温和的关怀,那些不动声色的允许,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为了在她最志得意满、以为即将成功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他根本……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
“为什么……连这一点点可能……你都要夺走?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有了希望,又亲手把它变成怀疑的囚笼?”
她之前的质问,此刻听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希望!所谓的关心,不过是捕猎前的诱饵!
怒极!怨极!
被欺骗、被愚弄、被彻底否定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中喷发!比在孤儿院那次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既然得不到,那就彻底毁掉!既然你让我连虚假的温暖都无法拥有,那你就来陪我吧!成为我的玩偶!永远地留在我身边!用你那失去灵魂的躯壳,来偿还你给我的虚假希望!
强烈的情感波动让她忽略了自己与苏拙的实力差距。
“啊——!!!”
石长比卖发出一声凄厉尖啸,周身那微弱的残存权能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黑与白的曼陀罗花纹路再次在她脚下急速蔓延、绽放!
那象征着生与死扭曲交织的力量,带着她所有的怨恨与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向近在咫尺的苏拙!她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死寂,将他变成只属于她的、最完美的收藏品!
然而——
她的动作快,苏拙的剑更快。
石长比卖甚至没有看到他是如何拔剑的,只觉眼前一道无法形容其速度与精准的寒光闪过。
下一瞬,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冰冷而决绝。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真之诏刀”,已然精准地刺穿了她的心脏。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种力量被迅速抽离、存在本身被否定的虚无感,迅速蔓延开来。
黑白的曼陀罗花如同被烈日灼烧的冰雪,瞬间枯萎、消散。她周身凝聚的怨气与力量,也如同破了口的气球,飞速流逝。
她抬起头,看着苏拙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脸,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般的声音。
但是,那深入骨髓的怨恨和不甘,支撑着她最后一丝意识。她死死地盯着苏拙,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个近乎破碎的、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笑容。
“呵呵呵,多么利落,多么干脆……
真是……好快的一剑,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呢……”
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声音微弱,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嘲弄:
“但是,苏拙……”
“你以为,你就算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