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石长比卖(1/2)

月光如水,流淌在寂静的庭院,却无法驱散此刻弥漫在两人之间的、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氛。

听到苏拙那一声“石长比卖”,站在阴影中的黑发少女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针刺中。

她抬起头,那双深紫色的眼眸瞬间盈满了更加浓郁的水汽,带着一种被误解、被伤害的惊惶与无助,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风中摇曳的残烛:

“苏…苏拙哥哥……您…您在说什么?什么石长比卖……我…我是希儿啊……”

她用力摇头,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我只是听说…第六柄诏刀,‘命之诏刀’…还没有找到持刀的人……我…我想着我或许…或许可以试试……我知道我以前可能不够好,但我真的想…想为出云做点什么,想报答您的收留之恩……”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将一个渴望得到认可、却又因过往经历而胆怯卑微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若是换做旁人,或许早已被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所欺骗,心生怜悯。

然而,苏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戏剧。那目光太过深邃,太过透彻,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下隐藏的真实灵魂。

直到希儿那带着哽咽的辩解声渐渐微弱下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瞬间击碎了所有伪装的温情:

“试试?报答?”

他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并非笑容,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若真想试剑,大可光明正大向龙马大人提出,或是在白昼时分,于众目睽睽之下,展示你与‘命’之权能的契合。为何……偏偏要选在这夜深人静、诏刀即将成型、气息最盛也最不稳定之时,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潜入至此?”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那看似合理的借口,露出其下隐藏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我只是害怕……”希儿还想挣扎,眼神闪烁,试图寻找新的说辞,“我怕大家…怕大家不会相信我,怕……”

“够了。”

苏拙淡淡地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他向前踏出一步,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丝耐性似乎也消耗殆尽。

“收起你这副姿态吧,石长比卖。在我面前,这等伪装,毫无意义。”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希儿的心防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阴影中,那个原本瑟瑟发抖、泫然欲泣的少女,动作戛然而止。但预想中的立刻变脸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在她眼中酝酿。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略显蜷缩的姿势,只是抬起头,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不再完全是怯懦,而是涌上了浓得化不开的委屈与悲伤,仿佛苏拙刚才的话,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利刃,刺穿了她小心翼翼维护的脆弱外壳。

“为…为什么……”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心碎般的哽咽,这一次,似乎少了几分表演,多了几分真实的、源于某种复杂执念的痛楚:

“苏拙…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怀疑我……”

她用了那个在别院里,极少出口、却仿佛蕴含着她所有卑微希冀的称呼。

“是因为我不够好吗?是因为我…我想不起来过去,所以就不值得信任吗?”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月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颊和闪烁的泪光,“可是…可是这段时间,在别院里……您明明不是这样的……”

苏拙只是背对月光,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的漩涡,带着梦呓般的质感:

“您记得吗……那天夜里我发噩梦惊醒,听到我的哭声,您出现门外,虽然没有进来,但我听到您的安慰……那一刻,我觉得好安心……”

“还有…还有您派人去找院长嬷嬷,虽然还没有消息,但您答应了我…您说会帮我找到她……我相信您,苏拙哥哥,我真的相信您会帮我……”

“安娜姐姐不爱说话,总是很悲伤的样子,是您让她和我试着去说话,去分享那些简单的点心……您说,我们或许能成为彼此的依靠……”

“每一次,您来看我们,虽然话不多,但总会问我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什么……那些药膳,那些安静的陪伴……难道…难道这些……全都是假的吗?全都是…为了今天……为了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自以为得到了温暖,然后再亲手把它打碎吗?!”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泪水决堤般滑落,不再是之前那种为了博取同情的表演,更像是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绝望控诉。

她死死地盯着苏拙,试图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动摇,找到她所描述的那些“日常”存在的证据,找到哪怕一点点,属于“苏拙哥哥”的,而非眼前这个冰冷审视者的痕迹。

“我只是……我只是想抓住一点点的光亮……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沉在黑暗里了……”

她的声音近乎呓语,带着令人心碎的脆弱:

“为什么……连这一点点可能……你都要夺走?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有了希望,又亲手把它变成怀疑的囚笼?”

她站在那里,单薄的身躯在夜风中微微发抖,像是一株即将被折断的芦苇。

这番饱含情感、细节真切的质问,若是由真正的孤女希儿发出,确实足以令铁石心肠之人动容。

然而,苏拙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

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却照不进他眼底丝毫的情绪。

他听着希儿声泪俱下的控诉与回忆,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紊乱。

他没有回应她的任何一个问题,没有解释,没有安抚,也没有进一步的斥责。只是那样平静地、甚至是漠然地看着她,仿佛她口中那些温暖的片段,那些依赖与信任,都不过是拂过山石的微风,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这种彻底的、毫无回应的沉默,比任何犀利的言辞都更具杀伤力。

它像是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希儿眼中最后一丝试图用“感情”翻盘的侥幸火焰。

也让她终于明白,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表演,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毫无意义。他早已洞悉了一切,并且,毫不在意。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希儿脸上那悲恸欲绝的表情,如同破碎的面具般,一点点剥落、消散。

阴影中,那个原本瑟瑟发抖、泫然欲泣的少女,动作戛然而止。

她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脸上那副惊惶无助的表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无尽怨恨与嘲讽的神色。

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中,怯懦的水光被幽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所取代,嘴角勾起一抹扭曲而狂傲的弧度。

“呵……呵呵……”

低沉的、与之前细弱嗓音截然不同的、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笑声,从她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你不是去找过那个老家伙了吗?我的身份,我的过去,难道哪里有问题吗?”

苏拙摇头:

“你自述的背景毫无问题,但,那不属于你。而是属于那个早已被你杀死的可怜女孩。”

“呵,真是……无趣啊。”

‘希儿’,不,此刻应该称之为石长比卖,她用一种慵懒而倨傲的姿态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枷锁。

“本以为还能再多玩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

她歪着头,用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盯着苏拙,语气中充满了质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可是,我很好奇……亲爱的苏拙哥哥,你此刻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落星原,忙着对付那个没脑子的火疙瘩‘迦具土命’吗?

怎么会……像幽魂一样,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说,那所谓的第七祸神,如此不堪一击?

还是说……你抛下了你的同伴和边境的危局,就为了回来……抓我这个小女孩?”

苏拙面对她语气中的挑衅与试探,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落星原之事已了。至于我为何在此……很简单,我从未想要真正离开,或者说,我的离开,本就是为了让你现身。”

他看着石长比卖微微收缩的瞳孔,继续道:

“从你‘苏醒’的那一刻起,你身上那与‘命’之核心若有若无的共鸣,以及那份刻意营造、却与灵魂本质极不协调的怯懦,便早已留下了破绽。

你太急于接近‘命’之诏刀了,这份渴望,本身便是最大的线索。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给你创造一个自以为安全、可以行动的机会罢了。”

“果然……如此!”

石长比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被愚弄的暴怒,但随即又被一种更加深沉的怨恨所覆盖。

她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刺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充满了癫狂与悲愤:

“哈哈哈……引蛇出洞?好一个算无遗策的苏拙!果然,人类……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虚伪!狡诈!你之前对我的那些所谓关心……全都是装出来的!全都是为了麻痹我,为了这一刻,对不对?!”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面目狰狞,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

苏拙静静地听着她的控诉,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执迷不悟的可怜虫。

然而,他这副样子让石长比卖的怒火更盛:

“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要怀疑我!”

情绪零碎,她的泪如决堤之水,回忆随之而来——

最初的最初,她并非自愿降临,也非刻意选择。

她只是混沌中一缕代表着“命”之轮转的意志,在【虚无】的潮汐中被抛掷,莫名地、不受控制地坠入了一个温暖而脆弱的容器——一个名为“希儿”的人类少女体内。

她像是一个被困在透明琥珀里的幽灵,被迫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这个名为“希儿”的女孩的一切。

她看着希儿在晨露孤儿院里长大。

看着那位银发苍苍的院长嬷嬷,用布满皱纹却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希儿的头顶,将自己的半份食物留给她,在夜里为她掖好被角,低声哼唱着古老的、安抚人心的歌谣。

她看着希儿被那些年纪更小的孩子们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绕。

孩子们会叽叽喳喳地叫着“希儿姐姐”,将捡到的漂亮石子、编织歪扭的花环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希儿会温柔地笑着,耐心地听他们讲述那些天真烂漫的幻想,会用灵巧的手为他们修补破损的玩具,会在雷雨夜将害怕的孩子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希儿……是个像月光一样温柔,像初雪一样纯净的孩子。她的灵魂散发着一种让石长比卖都感到惊异的、柔和而坚韧的光芒。

她爱着孤儿院里的一切,爱着院长嬷嬷,爱着每一个孩子。甚至……连被困在她体内、本该是“异物”的石长比卖,希儿似乎也未曾真正排斥过,只是偶尔会在无人时,对着空寂的房间,轻声询问:

“你……会很孤独吗?”

是的,她是孤独的。

在见证少女的人生后,石长比卖,司掌生灭轮转的祸神,在漫长的、非生非死的存在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孤独”的滋味。

她看着希儿被爱包围,被温柔对待,看着那些她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温暖日常,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渴望”的毒草,在她冰冷的神性中悄然滋生。

她也想……触碰那份温暖。她也想……被那样温柔的目光注视。她也想……体验一下,被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着她的意志。

终于,在一个月色很美的夜晚,她鼓起勇气,向那个温柔的灵魂发出了请求。她传递去模糊的意念,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卑微祈求。

让她意外的是,希儿……同意了。

那个善良到近乎愚蠢的女孩,似乎理解了她的寂寞,甚至……对她抱有同情。希儿主动放松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将那具温暖躯体的感知,短暂地、有限地分享给了她。

那一刻,石长比卖激动得几乎战栗。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第一次真正“睁开”了眼睛,用希儿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第一次“呼吸”到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空气;第一次“感受”到夜风拂过皮肤的微凉……

她学着希儿的样子,走向院子里正在给孩子们分发热牛奶的院长嬷嬷。她努力回想希儿平时微笑的弧度,试图做出一个同样温和的表情。

然而,当她走近,当院长嬷嬷习惯性地抬起头,目光与她对上的瞬间——

老人脸上的慈祥笑容瞬间僵住了。

那眼神……不再是看希儿时的温柔与怜爱,而是……惊愕,困惑,以及一丝迅速蔓延开的、无法掩饰的……畏惧。

“希…希儿?”院长嬷嬷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迟疑,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牛奶杯微微倾斜,溅出几滴乳白色的液体。

周围的孩子们也停下了嬉闹,好奇地看过来。

但当他们的目光接触到那双不再是湛蓝色、而是深紫色的、仿佛隐藏着漩涡的眼眸时,几个胆小的孩子立刻躲到了嬷嬷身后,探出小脑袋,用害怕的眼神偷偷打量她。

为什么?

石长比卖愣住了。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想像希儿一样,走过来,得到一个微笑,或许……或许还能得到一杯热牛奶。

她甚至努力模仿了希儿的姿态和语气!

可为什么……迎接她的,是这种如同看待怪物般的眼神?

那股冰冷的、被排斥的感觉,像是一根淬毒的冰刺,狠狠扎进了她刚刚萌生出的、对“温暖”的期待之中。

她几乎是仓皇地、狼狈地将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了希儿。

几乎是立刻,院长嬷嬷的眼神恢复了正常,她松了口气,带着些许歉意和困惑,将牛奶递给了重新掌控身体的希儿,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

孩子们也重新围了上来,叽叽喳喳,恢复了热闹。

希儿在心底轻声问她:“你……还好吗?”

石长比卖没有回答。

她沉默地缩回意识的深处,感受着那份巨大的落差带来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沮丧和……不甘。

后来,她又尝试了几次。

她趁着希儿精神松懈时,短暂地掌控身体,帮着打扫院子,将物品整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试图去哄哭闹的孩子。

然而,结果无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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