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一剑(4.5k)(2/2)
他看着苏拙那近乎“戏耍”般的防守,心中再无半点怀疑。
这位“玄露宗”的实力,远在他的预估之上。
女儿这场败局,已是注定。
而他,也开始真正思考,该如何与这位深不可测的异乡剑士,进行下一步的交谈了。
不提神游天外的龙马,场中局势已然陷入白热化。
雷电芽衣的攻势已近乎癫狂。
汗水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混合着屈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紧咬的下唇已然泛白。
她手中的木刀不再遵循精妙的剑理,只剩下本能的、不顾一切的劈砍、突刺,好像要将眼前这个始终带着可恶笑容、如同戏耍孩童般应对自己的男人彻底撕碎。
她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骄傲的内心正在被无力的现实一点点碾碎。
就在她一次全力下劈落空,身形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前倾,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那个瞬间——
苏拙脸上的慵懒与玩味,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静”。
那绝非死寂,而是如同深秋寒潭,映照万古明月的那种澄澈、幽深、包容一切的静。
他周身那原本闲散的气息瞬间收敛、凝聚,仿佛整个演武场的月光、风声、乃至时空,都在这一刻以他为中心,骤然坍缩。
然后,他动了。
不,或许用“动”来形容并不准确。
更像是沉寂了千万年的忘川之水,于永恒的静谧中,因这一剑,自然而然地漾起了一缕微澜。
他手中的木刀,以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超越了“快”与“慢”概念的轨迹,向前递出。
没有风声,没有厉啸,甚至没有残影。
那一剑,仿佛本就在那里,只是此刻才被人“看见”。
芽衣的瞳孔在千分之一刹那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一剑出现的瞬间,被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寒意冻结了。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流淌的星河,看到了寂灭的永恒,看到了生命从萌芽到凋零的每一个瞬间,看到了自己过往练剑时每一个细微的错误与不足……
无数纷杂的意象,并非强行塞入脑海,而是如同水到渠成般,随着那一剑,自然而然地在她心湖中映照出来。
那一剑的“意”,绝非如志向情感愿景般单薄,而是天地之浩瀚,山川之不朽。
它包罗万象、它映照万千,它是沧海浪涛上卷起的一朵,却亦是无边星海中无数的群星。
在这道“意”面前,芽衣只觉自己渺小而宏大,却陷入了无我的妄念,将要忘掉一切。
那一剑的“势”,绝非咄咄逼人的锋锐,也非沉重如山的压迫,而是一种“存在”本身的宣告。
它就在那里,不高,不低,不快,不慢,不增,不减,仿佛亘古以来便如是,也将永恒如是。
在这股“势”面前,她之前所有自以为凌厉的攻势,所有引以为傲的剑招,都显得如此渺小、浮躁、乃至可笑。
那一剑的“威”,绝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指灵魂。
它没有杀意,却让芽衣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心;
它没有威胁,却让她感觉自己的一切,她的骄傲、她的天赋、她的剑术都在这一剑面前被剥得干干净净,赤裸裸地呈现出最本质的模样——
一个在真正剑道面前,茫然无措的稚子。
木刀的刀尖,在她全力前冲、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轻轻地、准确地,点在了她持刀手腕的内侧。
触感微凉,带着一丝木质的温润。
没有疼痛,没有冲击。
但芽衣却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彻底僵立在原地。
她手中的木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沙地上,扬起细微的尘埃。
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柄已经收回、仿佛从未动过的木刀,以及木刀后面,苏拙那张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笑意的脸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芽衣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情绪,都被刚才那一剑的风光彻底洗刷、湮灭。
那是她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剑。
它超越了招式的范畴,超越了胜负的执着,它美得令人心碎,强得令人绝望。
芽衣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剑。
在此刻她眼中,那不是凡间的剑,那是……剑道的显化。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芽衣才猛地吸进一口气,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但这泪水,不再是屈辱与不甘,而是极致的震撼、茫然,以及一种窥见了真正高峰后,自身显得无比渺小的敬畏与失落。
她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苏拙,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子:
“那……那是什么剑?”
苏拙看着眼前这位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骄傲、只剩下纯粹震撼与求知欲的少女,眼中的温和多了几分真实。
他轻轻将木刀放下,负手而立,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悠然道:
“剑就是剑。忘了招式,忘了胜负,忘了自己,剑,便在了。”
既然扮演剑圣,那古时剑客应有的人前显圣,他自然不会落下。
他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芽衣的心上。
她怔怔地回味着刚才那一剑的风采,回味着那如忘川秋水般寂静、深邃、映照一切的意境,再对比自己过往所执着追求的“一击必杀”、“招式精妙”,只觉得以前的自己,简直如同井底之蛙。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
不是输在力量,不是输在速度,而是输在了对“剑”之一道的理解,存在着云泥之别。
这一刻,什么“剑道天才”的名声,什么“免许皆传”的骄傲,什么御姬的身份,在刚才那一剑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剑道的天地,原来可以如此广阔,如此令人敬畏。
她默默地弯腰,捡起自己掉落的木刀,对着苏拙,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不再是出于礼节,而是发自内心的敬服:
“多谢……阁下指点。”
声音很轻,却无比郑重。
站在场边的雷电龙马,早已看得心神激荡,难以自已。
他亲眼目睹了那超越他理解的一剑,也看到了女儿心态的彻底转变。
他知道,时机已到。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场中,目光无比凝重地看向苏拙:
“玄露宗阁下……不,苏拙先生。
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那关乎出云存亡,以及我们所有人生死存亡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