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喘息(2/2)
“正是。”杨熙环视工棚,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附近的人都听清,“诸位,我们有了两个月时间。这两个月,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活下去,养好伤,恢复力气;第二,把咱们的屋子修得更结实,把地种得更好,把家伙什造得更趁手;第三,把咱们怎么做到这些的法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下来,理清楚!”
他的声音在雨声和伤员的呻吟中,显得并不激昂,却有种实实在在的力量。“胡驼子想看咱们的‘法度’,范节度使想看咱们的‘价值’。那咱们就做给他们看!但不是让他们轻轻松松就拿走,而是要让他们知道,幽谷的好,是咱们这些人,一双手、一把汗、甚至一条命换来的!没那么容易搬走,也没那么容易复制!”
这番话,既是对未来的规划,也是在给眼前这些身心俱疲的人们打气。一些伤员黯淡的眼神里,重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接下来的日子,幽谷就像一架被强行推动的、部分零件还带着损伤的机器,在秋雨时断时续的伴奏下,艰难却执着地重新运转起来。
雨势最大的头两天,所有人都被困在室内。杨熙、吴老倌、李茂、赵铁柱(拖着伤臂)、周青,以及伤势稍轻的老陈头,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聚在漏雨的工棚里,借着昏暗的天光和微弱的火塘光,反复商讨、细化这两个月的计划。
杨熙利用这段时间,将脑海里关于小型社群治理、基础农业技术改良、手工业协作、乃至最粗浅的卫生防疫和伤员护理知识(结合周氏的实际经验),进行系统的梳理和简化。他说,李茂记录,吴老倌从现实可行性和当下资源角度提出修正,赵铁柱和周青补充防卫和野外生存的细节,老陈头则对涉及建筑、工具制作的部分提供专业意见。
一份远比交给胡驼子那份“提纲”详实、也更具操作性的《幽谷应急恢复与建设纲要》的雏形,在潮湿的空气和不断的讨论甚至争论中,逐渐成形。杨熙坚持要求,所有条款都必须明确责任人和所需资源,并且有简单的验收标准。这种清晰的、目标导向的思维方式,让吴老倌等人起初有些不适应,但很快便体会到了其中的效率。
雨势稍歇,哪怕只是变成毛毛雨,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男人们分成数队:一队由老陈头带领,优先修补工棚、粮仓和几处漏雨最严重的居住屋舍的屋顶,材料不足就用防水性稍好的树皮、茅草层层覆盖,用泥巴封边;一队由赵铁柱督导,继续加固矮墙,同时在墙内挖掘、疏通更深的排水沟渠,并将谷内低洼处的积水引走;一队由周青指挥,加强巡逻和警戒,尤其警惕刘家集方向可能在雨天发动的偷袭——虽然胡驼子有过警告,但没人敢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的一句话上。
妇女们则在周氏和林周氏的带领下,照顾伤员、烹煮食物、烘干衣物、清理积水带来的污秽,同时利用雨歇的间隙,加紧纺线织布,为即将到来的严寒准备御寒之物。杨丫和林水生等半大孩子也没闲着,他们负责捡拾干燥的柴火,照看驯养的那几头山鸡(被转移到了更干燥的角落),以及跟着李茂继续学习认字和算术——李茂的“学堂”转移到了相对干燥的粮仓一角,条件简陋,但无人抱怨。
杨熙自己则像个救火队员,哪里问题最棘手,他就出现在哪里。粮仓一角发现渗水,他亲自爬上爬下和老陈头研究堵漏方案;一处排水沟开挖遇到岩层,他提出用火烧水激的原始法子尝试破碎;两个小组因为工具分配发生争执,他立刻到场调解,并当场调整了工具轮换制度。他的蓝布短衫很快沾满了泥浆和污渍,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疲惫,但眼神却始终明亮、锐利,下达的指令也从未含糊。
他也在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韩铁锤的伤势反复,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便吵着要下地,被周氏强行按住后,会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发出不甘的低吼。吴老倌的咳嗽在湿冷天气里加重了,但他拒绝休息,每天都要将谷内各处走上至少一遍。林三在经历最初的惶恐后,似乎被谷内这种拼命般的氛围感染,在农田排水和准备冬耕的事情上表现出了超乎以往的主动和细致。就连最沉默的老陈头,在指点学徒们处理一根难啃的木料时,也会难得地多说几句。
第十天,雨终于彻底停了。久违的、苍白无力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一片狼藉却又生机勃勃的幽谷。
也就在这一天,谷口值守的队员飞跑进来报告:胡驼子营地那边,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穿着半旧棉袍、留着山羊胡、背着一个大木箱的瘦削老者,自称姓王,是胡先生派来的“匠作官”,前来“商讨合作研习事宜”。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比预想的要快。
杨熙正在查看一块刚刚排干积水、准备补种越冬菜蔬的坡地,闻报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巴。他知道,与胡驼子的博弈,进入了新的、更细微也更具欺骗性的阶段。这位王匠作,恐怕不单单是来“研习”技术的。
“请他们到共议堂稍候,我换身衣服就来。”杨熙对报信的队员说道,语气平静。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冷而潮湿的空气。
两个月的倒计时,每一刻都无比珍贵,也无比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