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破晓微光(2/2)

“关键在于底药。”李茂的眼睛更亮了,“之前失败,要么是燃烧太快,壳体未定向破裂就整体炸开;要么是燃烧不畅,压力不足。我试了十七种不同的颗粒大小、混合比例和压实程度,最后发现,关键在于‘潮度’和‘空隙’。”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火药颗粒不能完全干燥,需略带潮气,使其彼此黏附,但又不能太潮。压实也不能过紧,需留有极细微的、均匀的空隙,让火焰能迅速传导。最关键的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在颗粒火药中,混入了极少量的、研磨至极细的……一种红色矿粉。”

“红色矿粉?”杨熙追问。

“后山矿洞深处,一种暗红色的石块,很脆,敲碎后呈鲜红色粉末。”李茂解释道,“我无意中发现,将极少量这种红粉掺入火药,能显着提高其燃烧的稳定性和速度,几乎……几乎是一点就着,而且燃烧猛烈均匀。我试了多次,只要比例控制得当,千分之一左右,效果最佳。”

他指着那个试验壳:“这里面用的‘丁申’号底药,就掺了这种红粉。根据小样测试,其引燃后,能在极短时间内产生稳定而强大的推力,足以将上层的‘杀伤物’向前方抛出,同时确保壳体沿着预设的导槽破裂,而不是胡乱炸开。”

堂内众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不起眼的圆柱。韩铁锤喉结滚动,想伸手去摸,又硬生生忍住。吴老倌捻须的手停住了,眼中精光闪烁。连一直半垂着眼的老陈头,也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李茂手中的东西。

“试过吗?”杨熙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李茂深吸一口气:“小样抛射试验,在矿洞深处做过三次。用同样的壳体和装填,只是比例缩小。用绳索牵引点燃,观察破裂方向和抛射距离。”他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三次,壳体都成功沿预设方向破裂,内部的铁砂瓷片最远抛射出十五步,嵌入木靶的深度……足以穿透皮甲。”

“好!”韩铁锤猛地一拍大腿,压抑着低吼一声,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但李茂紧接着又泼了一盆冷水:“但问题依然有。第一,这种红粉性质不明,存量极少,且开采研磨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自燃甚至爆燃。第二,壳体定向破裂的可靠性,还需要更大装药量的实际检验。第三,引线的燃烧速度和防潮,仍需改进。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他看向杨熙,语气沉重,“这东西,即便成了,也是近战利器,或者说,是防守时出其不意的杀手锏。它改变不了双方的实力对比,尤其是如果敌人数量众多,或者有备而来。”

狂热的气氛稍稍冷却。是啊,这“惊雷”就算能响,也只是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面对可能涌来的群狼,一把匕首再利,又能杀死几头?

“足够了。”杨熙却缓缓开口,目光落在那试验壳上,如同看着一颗深埋地底的种子,“我们不需要它改变一切,只需要它在关键时刻,能发出足够‘响’、足够‘亮’的一声,打乱敌人的阵脚,提振我们的士气,或者……创造出一个短暂的机会。”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李茂先生,陈老伯,接下来几日,集中所有可靠人手和材料,优先制作五到十个这种改良版的‘惊雷’。不求多,但求每个都可靠。红粉的采取和研磨,由您亲自监督,务必小心。”

李茂和老陈头肃然点头。

“至于外部,”杨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仿佛在勾勒无形的棋盘,“刘扒皮和杜横那边,有吴老伯的流言和咱们的‘意外’发酵,短期内应该互相猜忌,难以下定决心倾力来攻。卫所的侯三,有赵铁柱叔去‘偶遇’敲打,只要雷彪没直接下令,他未必敢轻举妄动。至于清河镇那边……”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们既然在观望,咱们就给他们看点‘实在’的。”

他看向周青:“周青叔,你安排几个最机警的兄弟,扮作山民,去清河镇‘卖’点东西。东西不要太扎眼,咱们自产的山酢、几张好皮子就行。但要‘不经意’地透出些消息:幽谷感念山中生活不易,愿与周边诚心交易的村落、散户互通有无,提供良种、租赁农具,甚至……可以雇佣短工,工钱用粮食或盐结算。消息要散得自然,范围要广,尤其要让那些底层农户、小贩听到。”

吴老倌先是一愣,随即恍然,捻须道:“主事人这是……以攻代守,广结善缘?将咱们的影响力,不声不响地渗透出去?让那些暗处的人看到,幽谷并非孤立,而是能与乡民共利的‘活水’?如此一来,他们若想动咱们,就得掂量掂量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以及……失去的潜在人心?”

“正是。”杨熙颔首,“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粮食入仓后的这个冬天,是咱们夯实根基、训练队伍、完善‘惊雷’的黄金窗口。任何能拖延外部冲突、混淆敌人判断的手段,都要用上。明面上,咱们要高调展示团结和富足;暗地里,要加速武装和布防。同时,将咱们的‘存在’,变成这片山区一个渐渐无法忽视的、与大多数人利益相关的‘事实’。”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冽的、带着霜寒的空气涌入,冲淡了屋内的炭火气。东方天际,浓墨般的夜色边缘,已然透出一丝极淡、极微弱的鱼肚白。

“天快亮了。”杨熙望着那丝微光,声音平静而坚定,“最黑暗的时候,往往也是曙光将现的时刻。外有群狼环伺,内有隐忧未明,前路艰难。但咱们一路从滁州逃荒至此,从五口之家到五十余人,从食不果腹到仓廪充实,哪一步是容易的?”

他转过身,面对着堂内一张张或焦虑、或凝重、或犹疑、或振奋的脸。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种好咱们的地,修好咱们的墙,磨快咱们的刀。豺狼来了,有猎弓和陷阱。朋友来了,有粮食和热汤。”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桌上那个粗糙的试验壳上,“至于这‘惊雷’……就当是给那些不请自来、心怀叵测的‘恶客’,准备的一份……特别的‘回礼’吧。”

第一缕真正的晨光,终于刺破云层,穿过窗棂,落在共议堂的青石地面上,将那片寒冷照亮。

长夜将尽,破晓虽微,其光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