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淮水茫茫(2/2)

杨婆婆叹气道:“嗨,说是要抓一伙从南边逃过来的江洋大盗,领头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受了重伤。画影图形都贴到镇上的告示栏了,不过俺们这穷乡僻壤,还没贴过来。但官差已经到附近几个村子问过话了,还放出赏格,说提供线索的有重赏。所以啊,村里这几天生人都不敢留,怕惹麻烦。”

一男一女,男的受伤…这描述,分明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赏格?难怪杨婆婆起初犹豫…但她最终选择了帮助,这份雪中送炭的情义,更加珍贵。

“多谢婆婆告知。”林锦棠心中沉重,知道此地绝不可久留。“婆婆,您可知道,除了淮河主道,还有没有其他小路,可以绕过官道和关卡,继续往北去?陆路也行。”

杨婆婆想了想:“往北…陆路的话,得先到淮安府北边的淮阴县,从那里才能上官道。不过这一路上也有巡检司的卡子。小路嘛…倒是有条老辈人走的山道,从咱们村后头进山,翻过‘老鹰岭’,能插到淮阴西边,绕过几个镇子。但那路更难走,荒废多年了,还有野兽…你们这情况…”

“再难走,也得走。”林虎挣扎着开口,语气坚决,“婆婆,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指指路,再…弄点干粮?这银子,您留着。”他将那块碎银推回。

杨婆婆看了看他们,又叹了口气:“罢了,帮人帮到底。山道入口俺知道,待会指给你们。干粮…俺家里也不多,尽量给你们凑点。你们…千万小心。过了老鹰岭,往北有个叫‘张圩’的小村子,村里有个张铁匠,是俺远房表亲,人实在,你们要是实在没法子了,可以去寻他,就说…是杨家铺子的杨婆子让你们去的。”

林锦棠和林虎感激不尽。杨婆婆匆匆回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带来了一小包杂粮饼、一袋炒面、还有两个盛满清水的竹筒,以及一根结实些的木棍给林虎当拐杖。

她将两人带到村后一处极其隐蔽的、长满荆棘的坡地下,拨开藤蔓,露出一个勉强能容人钻过的洞口。“从这儿进去,一直往上,就是进山的小道了。顺着兽道和偶尔看到的旧路标(砍掉的树疤)走,大概…两天能翻过老鹰岭。记住,尽量别生火,夜里找个石洞或树洞躲着。到了张圩,打听张铁匠就行。”

两人再三拜谢,辞别了这位善良而胆大的老妇人,钻入了那条未知的、充满艰辛的山道。

在他们身后的小杨庄,关于“官家搜捕江洋大盗”的风声越来越紧。而与此同时,一场更大范围、更严密的封锁与搜查,正沿着淮河、运河乃至主要陆路官道,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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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御书房。

已是深夜,但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香炉中龙涎香的烟气袅袅盘旋,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沉重与压抑。

皇帝赵珩,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常年勤政留下的深刻倦色与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他身着明黄色常服,未戴冠,只束着金簪,正靠在宽大的紫檀木御座中,闭目养神。御案之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朱批过的、未批阅的、还有几份被特意挑出、放在最上面的,无一例外,都涉及南方漕运、扬州,以及…他那位正奉旨南巡的皇长女,昭华公主。

通政司右参议沈墨,垂手肃立在御案前三步之外。他年约四十,面容清正,气质儒雅中透着干练,此刻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只有袖中微微汗湿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大太监冯保,更是低眉顺眼,仿佛一尊泥塑木雕。

良久,皇帝缓缓睁开眼,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却仿佛蕴藏着雷霆与深海。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奏章,是都察院一位御史的弹劾,语气激烈,直指昭华公主在扬州“滥用钦差之权”、“擅动刀兵围搜府衙”、“严刑逼供士绅商户”、“搅乱漕运、致使商路断绝、民怨沸腾”,甚至隐晦提及公主“结交外臣”、“其志难测”。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完,扔到一边。又拿起一份,是户部一位侍郎的奏报,详陈扬州漕运因公主清查而陷入半瘫痪状态,北上漕粮延误,恐影响京师及北疆军需,请求皇帝下旨“安抚地方”、“恢复旧制”。

再一份,是宗正寺几位宗亲联名上奏,以“祖宗家法”、“女子干政恐非社稷之福”为由,委婉劝谏皇帝约束公主行为,勿使“牝鸡司晨”之兆显现。

还有几份来自扬州本地士绅(显然是被张廷玉或晋王鼓动)的“万民书”(实为联名诉状),痛陈公主及林探花“暴政”,请求“圣天子明察”。

最后,皇帝拿起了昭华公主前日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奏。密奏中,公主将扬州之事据实禀报,详陈张廷玉勾结晋王、贺延年走私军械、行刺储君等滔天罪行,并附上了部分证据的摘要抄录,请求皇帝下旨彻查晋王与贺延年,并派员接应押送人证物证进京。

两份截然不同、针锋相对的奏报,将扬州之事描绘成了罗生门。一边是公主指控亲王谋逆,一边是朝臣宗亲弹劾公主擅权乱政。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只有铜漏滴答,更显压抑。

“沈墨,”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昭华的密奏,你看过了。这些弹劾的折子,你也大致知道内容。朕问你,依你之见,孰真孰假?”

沈墨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皇帝在考校,也是在试探他的立场。他深吸一口气,躬身答道:“回陛下,臣惶恐。公主殿下密奏,证据详实,逻辑清晰,所指控之事关乎国本,非同小可。而诸臣弹劾,多言公主行事‘过激’、‘搅乱漕运’,却对公主所揭发之‘走私军械’、‘行刺储君’等核心罪行,或避而不谈,或轻描淡写,甚至反指公主‘构陷’。两相对照,臣以为…公主殿下所奏,更为可信。至于漕运暂滞,乃革除积弊之必然阵痛,岂能因噎废食?”

他顿了顿,继续道:“且,弹劾奏章如雪片飞来,时间如此集中,言辞如此相似,恐非巧合。臣斗胆猜测,背后或有势力推动,意在混淆圣听,阻挠彻查。”

皇帝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昭华奏请派员接应押送人证物证进京,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公主所虑周全。此案关乎亲王、边将,所涉人证物证必为某些人眼中钉、肉中刺,押解进京之路,恐危机四伏。陛下应选派得力可靠之人南下接应,并严令沿途官府提供便利、保障安全,确保人证物证万无一失,送达御前。”沈墨答得谨慎。

皇帝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扶手:“接应的人选…你可有建议?”

沈墨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但越发谨慎:“此等重任,非忠诚可靠、胆识过人、且…不牵涉各方势力者不可。臣…不敢妄荐。”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道:“林锦棠…这个新科探花,依昭华所奏,在此案中表现颇为出色,是她信任之人。如今,她正携关键证据秘密北上…沈墨,若朕命你暗中调度,确保她安全进京,你可能做到?”

沈墨心中一喜,知道皇帝心中已然有了倾向,至少是愿意给公主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他立刻躬身:“臣,万死不辞!定当竭尽全力,护证据周全!”

“好。”皇帝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此事,朕交给你秘密办理。不要动用明面上的衙门力量,用…你信得过的人,还有…昭华留在京城的一些暗线。务必隐秘。至于朝中这些弹劾…”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先压着。告诉通政司,有关扬州漕运、弹劾公主的折子,暂时留中不发。等…证据到了,人犯到了,一切自有公断。”

“臣遵旨。”沈墨领命,心中稍安。皇帝虽然未明确表态支持公主,但默许接应、压下弹劾,已是极大的支持信号。

“另外,”皇帝沉吟道,“北疆贺延年那边…你通过兵部的渠道,以核查边镇军械损耗为名,派个稳妥的人去一趟,不要打草惊蛇,先看看动向。还有晋王…近来,他府上是否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沈墨心头一紧:“回陛下,晋王府近日确实…门禁似有加强,往来人员车马似较往日频繁,但具体…臣还需进一步查探。”

皇帝“嗯”了一声,挥挥手:“去吧,小心行事。朕…等你的消息,也等…昭华的消息。”

沈墨行礼退出御书房,后背已是一层冷汗。他知道,自己已被皇帝和公主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前沿。接下来,将是一场与时间赛跑、与暗中黑手角力的凶险博弈。

而此刻的晋王府,密室之中,高公公正将朝中的“好消息”禀报给晋王。

“…弹劾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几位阁老和宗正寺那边也打了招呼,皇后娘娘那边…也暗示过了。皇上虽然留中了折子,但显然也有所顾虑,没有立刻下旨支持公主。沈墨那边…似乎有些小动作,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晋王听完,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加阴沉:“光是让皇上犹豫还不够!必须让昭华和林锦棠,永远到不了京城!‘断江计划’进行得如何?”

影煞的身影适时浮现:“回王爷,淮河下游及运河关键河段,盘查已全面铺开,扣留可疑船只数十,但…尚未发现林锦棠确切踪迹。陆路方面,各关卡也加强了盘问。他们…很可能走了极其偏僻的山野小路,或者…已混入某处城镇隐匿。”

“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晋王低吼道,“还有,让我们在京城的人,盯紧沈墨!他若有异动…必要时,可以‘意外’处理掉!绝不能让皇上真正下决心彻查!”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阴冷的光芒:“另外,给贺延年那边传信,让他…准备好‘清君侧’的檄文和兵马!万一…万一京城这边真的捂不住了,那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

高公公和影煞心中都是一震。王爷这是…真的被逼到要铤而走险、预备兵谏甚至…造反的地步了?!

“王爷…三思啊!此事…”高公公颤声道。

“三思?”晋王狞笑,“本王已经思得够多了!是皇上和昭华先不念亲情,要置本王于死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去办!”

“是…”高公公与影煞不敢再劝,躬身退下。

晋王独自留在密室中,烛火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他拿起桌上一枚冰冷的“玄甲”令牌,手指缓缓摩挲着上面狰狞的狼首玄鸟纹。

“昭华…赵珩…你们父女想联手除掉本王?那就看看…这大周的江山,最终姓赵,还是…随我一起,葬入地狱!”

窗外,京城夜空,乌云密布,不见星月。一场席卷朝野、牵连边关、决定帝国命运的巨大风暴,正以扬州为起点,以京城为漩涡中心,急速酝酿成形。而携带微火星种的孤雁,仍在茫茫山野与重重罗网中,艰难跋涉,向着风暴之眼,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