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老鸦口(2/2)

严校尉终于挣脱了那名水鬼的纠缠,一刀结果了他,但自己也已多处带伤。他回头望去,底舱通道已被水鬼和后续登船的士兵堵死,火光正从楼梯口蔓延下来。他知道,任务…失败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晃亮,竟是要投向底舱深处那堆被油布覆盖的、隐约露出金属冷光的“货物”!

“拦住他!”一名水鬼小头目厉喝。

一支从舱口射来的弩箭,精准地钉穿了严校尉持火折的手腕!火折子脱手掉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瞬间熄灭。

严校尉闷哼一声,还待挣扎,几把雪亮的刀锋已架上了他的脖颈。

战斗,从开始到基本平息,不过一刻多钟。三条货船,两条燃起大火,逐渐倾覆下沉,唯有“福顺号”因为底舱入口被及时控制,火势未大面积蔓延,被水鬼和士兵们拼死用河水与沙土扑救,勉强保住,但也已半沉半浮,靠向北岸。

天边,已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老鸦口的河面上,飘散着硝烟、焦糊与血腥的气息。残破的船体、漂浮的杂物、以及一些顺水漂下的尸体,诉说着方才的惨烈。江北大营的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救治己方伤员,捆缚俘虏,并从“福顺号”底舱那厚重的夹层中,小心翼翼地将一箱箱包裹严实、触手沉重冰凉的“货物”起出。

雷啸踏着跳板,登上残破的“福顺号”甲板,看着那些被起出的木箱。士兵撬开其中一个箱盖,剥开内部的防潮油布和稻草。

即便已有心理准备,雷啸的呼吸还是为之一窒。

箱内,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崭新的、泛着幽蓝光泽的…三棱破甲箭簇!而且是制式统一的边军专用重箭箭簇!数量之多,足以装备一营精锐弓弩手!其他箱子依次打开,有精锻的环臂铠部件,有特制的强弩扳机,甚至…还有几把形制与军中制式略有不同、但工艺极其精良的骑弓!

铁证如山!这便是那“甲字特号”的军械!走私出库,欲运往北疆!

雷啸心头沉重,又有一丝庆幸。幸而截住了!若让这批杀器流入北疆,落入贺延年甚至晋王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一名队正上前禀报,“清点完毕。俘获敌众十七人,其中领头的刀疤脸重伤,已包扎。我方阵亡九人,伤二十三人。起获可疑军械共十八箱,已全部登记封存。另在‘福顺号’船长室搜出‘玄字七号’铜符一枚,以及一些往来密信残片。”

“好。”雷啸点头,“立刻将缴获军械、俘虏、特别是那个刀疤脸和铜符,严密看押,准备车马,天亮后立刻押送回扬州,面呈公主殿下!同时,派快马先行,将战报急递行宫!”

“是!”

雷啸转身,望向南方扬州城的方向。天色渐明,但厚重的阴云正在天际堆积,预示着新的一天,或许并非晴空万里。

扬州城的网已收,老鸦口的货已截。但雷啸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他知道,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北方那巍峨的王府和边关凛冽的风沙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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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扬州行宫,“澄心斋”。

天色微明,烛火未熄。昭华公主一夜未眠,眼中带着血丝,但目光依旧清明锐利。她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秦校尉连夜审讯的口供汇总、各处秘密逮捕的进展回报,以及林锦棠刚刚送来的、那张“孔符秘信”与解码格完全契合后显现的完整密文。

密文的内容与钱有财的供述、老鸦口截获的军械相互印证,形成了无可辩驳的证据链条。晋王、贺延年、张廷玉…这条线上的关键人物和罪行,已然清晰。

秦校尉肃立一旁,低声禀报着最新情况:“…张廷玉在侧厢内一直沉默,水米未进,但眼神灰败,似已认命。云霞庄总账房受刑不过,已招认是受张廷玉心腹师爷指使,若见钱有财出现,不惜一切代价灭口,并供出了几个庄内隐藏的‘玄甲’暗桩,已一并抓获。昨夜全城秘密逮捕共三十七人,其中府衙吏员九人,漕帮香主三人,商户管事及保镖二十一人,另有四名身份可疑、疑似北边来的江湖客。反抗者七人,已格杀。其余皆在押。柳依依与‘陈公子’出城后失去踪迹,已通知沿途眼线留意。”

公主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片刻后,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决断:

“张廷玉…不必再审了。他已是弃子,知道的核心秘密未必有我们已掌握的更多。将他与云霞庄总账房、金大掌柜等一干重犯,分开关押,严加看守,留待押解进京。”

“秦锋,你做得很好。扬州城内,算是初步廓清。”公主看向他,“但真正的硬仗,不在扬州,而在京城,在北疆。”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目光落在北疆辽阔的区域和京城的位置上。

“钱有财抛出的证据,老鸦口截获的军械,还有这张密信…足以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足以让父皇…无法再对晋王姑息。”公主缓缓道,“但,这些证据,必须安全、及时、万无一失地送抵京城,送到父皇的龙案之上,送到那些还蒙在鼓里、或被晋王蒙蔽的朝臣面前。”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晋王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耳目灵通。我们这边一动,消息绝瞒不住。他得知扬州溃败、证据被截,会如何反应?无非几种:一是断尾求生,将所有罪责推给张廷玉、贺延年,甚至声称自己是被蒙蔽;二是狗急跳墙,动用朝中力量反扑,攻击本宫构陷亲王、擅动刀兵、扰乱漕运;三…”她眼中寒光一闪,“便是铤而走险,在证据进京途中,不惜一切代价拦截、销毁!”

秦校尉心头一凛:“殿下是担心…晋王会派人半路劫杀?”

“不是担心,是必然。”公主语气冰冷,“如此滔天大罪,一旦坐实,便是万劫不复。他不会坐以待毙。从扬州到京城,千里迢迢,水路陆路,关卡众多,有多少是他的势力范围?有多少官员可能被他收买或胁迫?我们押解重犯、运送铁证,便是明晃晃的靶子。”

“那…殿下之意?”秦校尉皱眉。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公主走回书案,提笔疾书,“本宫会立刻草拟奏章,将扬州之事据实上奏,请求父皇下旨彻查晋王与贺延年。这份奏章,连同部分次要证据的抄本,由你亲自挑选三百精骑,大张旗鼓,押解张廷玉等一干扬州案犯,走官道,缓缓北上。这是‘明栈道’,吸引所有可能的注意和火力。”

她放下笔,看向林锦棠:“而真正的铁证——暗账原本、密信原件、玄甲令牌、老鸦口截获的军械样品、以及钱有财的关键口供录状——则需另辟蹊径,秘密送京。”

林锦棠已然明白:“殿下是想让臣…”

“不错。”公主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林探花,你心思缜密,胆识过人,且身份相对不那么引人注目。本宫欲将真正的铁证,交由你负责,另选一条隐秘、快速的路径,轻装简从,星夜兼程,直送京城!此事关乎社稷安危,亦关乎本宫与你的身家性命,更关乎此案能否真正水落石出、奸佞能否伏法!你…可敢接下此重任?”

林锦棠没有丝毫犹豫,撩袍跪地,清秀的面容上满是肃然与决绝:“臣,万死不辞!定当护证据周全,送达天听!”

“好!”公主将她扶起,“路径本宫已有计较。不走运河,不走官道。你化妆成南边来的药材商人,携带证据,乘快马,走庐州、过凤阳、经徐州入山东,再绕道保定入京。这条路线较为偏僻,但驿站齐全,本宫会给你沿途的信物和联络点,确保补给与安全。另,本宫会派一队最精锐的禁军好手,伪装成你的伙计和护卫,由…林虎统领,贴身保护。”

她将一块非金非玉、刻有凤凰暗纹的令牌交给林锦棠:“这是本宫的信物,危急时刻,可凭此调动沿途某些隐秘力量相助。记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将证据,安全送到京城,直接交到…通政司右参议沈墨手中!他是本宫的人,绝对可靠,会立刻将证据转呈父皇!”

“臣,领命!”林锦棠郑重接过令牌,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

“秦锋,”公主又转向秦校尉,“你的队伍后日一早出发,声势要大。林探花这边…今夜子时,便悄悄动身。记住,除了在场之人,此事绝密!”

“末将明白!”

“臣明白!”

两人齐声应诺。

公主再次望向窗外,天色已大亮,但阴云密布,压抑低沉。她知道,一场更加凶险、关乎帝国命运的千里奔袭与朝堂对决,已然拉开序幕。

“去吧,各自准备。”公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我们看看,是魑魅魍魉的爪子快,还是…朗朗青天的雷霆快!”

林锦棠与秦校尉行礼退出。书房内,只剩下昭华公主一人。她缓缓坐回椅中,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目光落在桌角那盏跳跃的烛火上。

火苗虽小,却能照亮黑暗,引燃燎原之势。

她已掷出了火种。现在,要看这火,能否烧穿那重重迷雾与铁幕,还世间一个清白,还江山一个安稳。

远处,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