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赤沙铸城·薪火燎原(2/2)

“赌的是……他……看不透你……虚张声势下……埋着的……是真正的绝望……还是……致命的陷阱!”

“赌的是……他……有没有那个魄力……用万千将士的血……去填一个……可能存在的……坑!”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字字诛心!每一个“赌”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残酷!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锁住萧念昭,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对兵法的浪漫幻想彻底碾碎!

“永平七年冬……朔风卷地……雪深三尺……”萧凛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苍凉与刻骨的寒意,“雁回关……守将……李敢……麾下……仅余……三百残卒……伤者过半……箭尽粮绝……”

他沾满沙尘的大手猛地指向靶场一侧空旷的角落,仿佛那里正矗立着一座被风雪肆虐的孤城:

“关外……北狄左贤王……亲率……八千狼骑……兵临城下!黑云压城……蹄声如雷……欲……屠城立威……震慑边关!”

“李敢……做了什么?”萧凛的声音如同寒风中的冰凌,刺骨锥心,“他……大开……城门!”

“命……三百伤卒……卸甲……于城头……扫雪!”

“城中仅存的……几十个……白发老翁……颤巍巍……于城门洞内……围炉……烤着……最后一只……瘦羊!”

“他自己……披着单衣……坐于……城门楼前……雪地中……温了一壶……劣酒……自斟……自饮!”

萧凛的描述极其简洁,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画面感。风雪、孤城、洞开的城门、卸甲扫雪的伤兵、烤羊的老人、雪地独饮的将军……每一个细节都如同一把冰冷的刻刀,在萧念昭脑海中凿刻出一幅悲壮到极致、也诡异到极致的画面!

“左贤王……八千狼骑……勒马……于关前……一箭之地!”萧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他……看不透!”

“那洞开的城门后……是真正的……空城……绝地?还是……埋着……焚城的火油……吞噬铁骑的……陷坑?”

“那城头扫雪的伤兵……是疲弱待宰的羔羊?还是……以身为饵……诱敌深入的……死士?”

“那雪中独饮的将军……是穷途末路的醉鬼?还是……胸藏百万甲……静待他入彀的……猎人?”

萧凛停顿了,冰冷的青铜面具转向萧念昭,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最幽深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青年脸上巨大的震撼与思索。

“他……赌了……”萧凛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赌李敢……虚张声势!令……前军……千人队……试探……冲锋!”

“然后呢?”萧念昭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然后?”萧凛的唇角在面具下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残酷,“城门楼前……雪地中……李敢……摔杯……为号!”

“城头……卸甲的‘伤卒’……瞬间……抄起藏于雪堆下的……强弩!淬毒的弩箭……如同……飞蝗!城门洞内……烤羊的‘老翁’……掀翻火炉……露出……堆叠的……火雷!”

“冲锋的……千人队……先锋……踏入城门洞……的……刹那……”

“轰——!!!”

一声低沉而充满毁灭力量的咆哮,仿佛从萧凛的胸腔深处发出!他沾满沙尘的大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

“火雷……引爆!城门洞……化作……修罗火狱!强弩……覆盖!冲入瓮城的……狄骑……如同……滚水泼雪!”

“左贤王……肝胆俱裂……以为……中伏!那洞开的城门……在他眼中……瞬间化作了……吞噬生命的……巨兽之口!他……怕了!怕那雪中独饮的身影……怕那满城的‘死寂’下……埋着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八千狼骑……不战……而溃!丢下……近千焦尸……狼狈……遁入风雪!”

萧凛的声音落下,演武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箭楼的呼啸声,如同亡魂的呜咽。空城计的残酷真相,如同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萧念昭的心头。那不是运筹帷幄的潇洒,那是用满城老弱和最后三百伤卒的命,去赌敌人心中的恐惧!是真正的绝户之策!是比“凰焰焚城”更冰冷、更诛心的心理绞杀!

萧凛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面具,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陷入巨大震撼与沉思的儿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带着一种重逾千钧的份量:

“空城……非无兵。”

“空城……是……心城!”

“心中有壁垒……纵……孤身……立于……百万军前……亦是……雄关……巍巍……不可摧!”

“焚城……焚的是……有形之物……终有……尽时。”

“空城……守的是……无形之心……可抵……百万师!”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沾满沙尘的左手,极其自然地、仿佛不经意般,再次轻轻抚过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料,那枚暗金长命锁的轮廓,仿佛在微微发烫。

演武场上,巨大的沙盘与冰冷的靶场,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侧是母亲传承的、焚尽八荒的“凰焰焚城”之火,一侧是父亲揭示的、冰冷诛心的“空城”心垒。两种极致的力量,如同冰与火的狂潮,在萧念昭年轻的胸膛中疯狂冲撞、激荡!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风暴中的海面,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在轮椅中气息萎靡却眼神执拗的母亲,与廊柱阴影下沉默如山、青铜面具泛着幽冷光泽的父亲之间,来回移动。

母亲眼中是焚尽一切的决绝,是对无法守护之物的彻底毁灭。那是她前世玉门关外血与火的烙印,是她灵魂深处无法愈合的创伤与偏执的守护。

父亲眼中是冰冷入骨的算计,是用人心恐惧铸就的壁垒。那是百年轮回沉淀的智慧,是无数次濒临绝境后淬炼出的、近乎残酷的生存法则。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一种炽烈如火,焚灭外敌亦焚灭自身;一种森寒如冰,以人心为棋,步步惊心。

十八年的沉默,十八年隔着院墙都能感受到的冰冷对峙,在这一刻,在这关乎传承、关乎未来道路抉择的当口,如同无形的巨网,沉沉地压在萧念昭的心头。他左侧锁骨下,那枚暗红的虎符胎记,仿佛也在微微发烫,与父母胸前的烙印隔空呼应。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磨盘,碾磨着他的神经。然而,在这冰火交织的狂潮中心,一股奇异的力量却在悄然滋生。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年轻的、未经世事却无比坚韧的意志!那是融合了父母血脉、承载了初代系统“薪火传承”的宿命!

萧念昭沾满沙尘的双手,在身侧极其缓慢地紧握成拳。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青筋如同盘踞的幼龙。他不再看那巨大的沙盘,也不再望向冰冷的靶场。他深邃的眼眸猛地抬起,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利,更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清明,直直地投向廊檐下轮椅中的楚明昭,再缓缓移向廊柱阴影中的萧凛。

他沾着沙尘的唇线,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绽放出一个混合了少年锐气与超越年龄沉凝的、近乎“戏谑”的笑容。那笑容,竟奇异地将母亲眉宇间的执拗与父亲唇角冷硬的弧度,糅合在了一起。

嘶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穿透力,在死寂的演武场中轰然炸响:

“焚城之火……可焚有形之敌……壮烈!”

“空城之心……可诛无形之鬼……诛心!”

“母亲予我……焚天之火……”

“父亲授我……诛心之城……”

他沾满沙尘的双手猛地向两侧摊开,仿佛要拥抱这冰火交织的世界,笑容愈发张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攻……有焚城之焰!守……有空城之壁!”

“爹,娘,” 他微微歪头,目光在父母之间流转,那声“爹娘”叫得极其自然,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楚明昭和萧凛心中激起滔天巨浪,“你们这是……要把儿子……往‘攻防全才’……往死里逼啊?”

“攻防全才”四个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飞扬与一丝刻意的调侃,如同最锋利的矛,瞬间刺穿了笼罩院落十八年的厚重冰层!

轰——!!!

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骤然收缩!布满了血丝的瞳孔难以置信地倒映着儿子脸上那近乎“戏谑”的笑容!一股混杂着巨大荒谬、被看穿的狼狈、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冰火交织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搁在扶手上的右手猛地一颤!那只包裹着软革的手,指关节因瞬间的发力而死死抠住了冰凉的皮革!他……他竟敢……如此直白地点破这僵局?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

廊柱阴影下,萧凛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青铜面具冰冷地覆盖着他的面容,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清晰地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与……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沾满沙尘的大手在身侧猛地攥紧!坚硬的玄铁护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攻防全才?这混小子!

十八年的沉默对峙,十八年的咫尺天涯,竟被这初生之犊以一句看似戏言的话语,撕开了一道猝不及防的缝隙!冰层之下,是依旧汹涌的暗流?还是……被强行点燃的、另一段征途的薪火?

萧念昭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近乎莽撞的锐利。他摊开的双手缓缓收回,极其自然地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沙尘。动作随意,却仿佛在拂去某种沉重的枷锁。

演武场上空,一只沙鹰发出悠长的鸣叫,振翅掠过铅灰色的苍穹,朝着遥远的地平线飞去。